皓月冷千山(82)
作者:林子律
时间:2019-03-05 18:51:20
标签:江湖恩怨
是正是邪,到底想要什么,商子怀猜不透他,更不会知道闻笛只为了内疚才留下。
左念半生都因妻儿之死疯疯癫癫,极力克制却又走投无路,没想到临死还能教出一个奇才!商子怀强行逼下呕到喉咙的淤血,思绪略一飘远,剑术慢了半拍。
第三十六个回合,他没料到在小辈手中会这么快落败!
“着!”青年怒喝,指尖一抹刀光剑影,直切向商子怀的要害。
天地功法契合的内力至阴至纯,经由少阳三焦,凝为剑气趋于有形,比利器更加尖锐。下一刻,商子怀捂住伤处咳嗽,嘴角淌下一行黑红。他看向闻笛,暗想:“这不成才是折花手,怎么会左念都比不上他……”
他自然不知闻笛在小蓬莱中的奇遇,也不知道左念修习的折花手与天地功法都已经是残缺,而闻笛得到的才归位正统。
百思不得其解间已经迟了,闻笛没给商子怀留任何情面,反手一掌拍在丹田处,又以几乎看不清的动作,一个回身,三指分开,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封住商子怀背后大穴,在他膝弯一踹,商子怀即刻跪倒在地。
“真难看呀,商掌教。”闻笛故意嘲弄道,把他方才的话还给他,“知道为何吗?你不如去九泉之下问左念!”
他足尖一使力,方才被打落在地的郁徵的刀即刻应声而起,被他握在手中。寒光晃花了眼,他举起刀正要刺——
“闻笛!”郁徵嘶哑地喊他名字,“留他一命。”
听他言语,闻笛轻哼一声,柳叶刀被扔到旁侧。
“原本你身为北川学门掌教,应当叫你见识我派绝学‘花开堪折’。可我仔细一想,却仍是这一式看花狼藉。”闻笛按住他的手臂折向身后,牵动伤处,商子怀强忍着不出声,额上却冒出了豆大冷汗。
青年凤眼微微眯起,弓身凑到商子怀耳边,手上利索无比地将他双臂捆在一起:“正如你所言,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之徒,配不上——掌门叫我留你一命,那便留吧。”
商子怀一声闷哼,不再看他。
闻笛不甚在意,他眼见宋敏儿扶起郁徵,两人俱是面色苍白,正欲往前两步替他们运功疗伤,又记起自己还与十二楼牵扯不清,脚步一时停顿,尴尬地立在了原地。
“闻笛。”郁徵喊他道,“劳烦你了。”
似乎轻描淡写间给了他一个台阶,闻笛并非不识好歹,立刻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搀扶郁徵,握住他的脉门,试探性地注入一股真气。
“多谢。”郁徵道,面色稍缓。
周围喊杀声见弱,一通昏天黑地的厮杀到如今成了两败俱伤。水月宫山坡脚下尸横遍野,雨水混合血水,草木都被浸染了腥气。
黑衣人还剩寥寥数十个,都带了伤,被以北川学门为首的弟子团团包围,显然已经无路可走。虽结果斐然,正派众侠士亦死伤惨重。
沈白凤那厢琵琶声如昆山玉碎,金石迸裂,弦音如剑杀人无形。他眼见这边安静下来,即刻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郁徵身边,妙音阁阁主楚恨水也趁机扶过宋敏儿。
“人都解决的差不多了,那位少侠帮了不少忙。”沈白凤下巴一努,正向柳十七,“我只肖看一眼,便知道他内力深厚,外家功夫亦是不弱。不论是何来历,他如此年少,日后定是大有可为啊……”
少年人身形修长,此刻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像是正冥思苦想。他身侧没有一个人,显得越发孤单。
闻笛拍拍郁徵的脊背,与他对视一眼,郁徵气息微弱道:“你去吧。”
他等来这句话,提气便行,踏出几步后已经落在柳十七身边。
听见旁边的动静,柳十七托着腮转过脸,看到闻笛后朝他有气无力地一扬唇角,又继续转回了头:“笛哥。”
“怎么不高兴?是觉得他们也无辜?”闻笛问,拢过他的肩头,想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柳十七顺从地一靠,他鼻尖耸了耸,嗅到闻笛身上的血腥味,不觉噘着嘴不满起来:“他们自己选盛天涯,同我没关系,我就是累了。”
闻笛道:“你师兄和师父去了哪儿?”
柳十七:“兴许看密道了,他们不想我对上盛天涯。”
闻笛刚要问原因,自己先反应了过来:“……倒也是,义母与他师出同门,又跟《碧落天书》藕断丝连,他已知道你是义母遗孤,现在对上,只怕你小命难保。”
听了这话,柳十七反倒笑了。他直起身,掰过闻笛的头,使劲蹭蹭他的鼻尖:“我本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倒是你,方才几招便擒下商子怀,终于有几分大侠的味道啦!我瞧瞧,到底哪儿变了?”
“胡闹。”闻笛说道,耳尖却欲盖弥彰地红了,“哪儿有什么大侠,我是气的。”
柳十七笑意更深:“气什么,左右都是往事。”
他依然对这事看得很淡,闻笛不知是好是坏,但若柳十七也像他一般被恨意蒙蔽恐怕也并非他乐见其成的结果,于是他左思右想,索性整个脑袋钻到他心口:“我不听,要过去也得等我过了自己这道坎。”
“那你方才怎么不干脆杀了他?”柳十七问,配合地呼噜闻笛的头。
“他又不是只和我……郁师兄和白凤先生他们或许还有话要问。”闻笛道,忽地从柳十七身上坐直了,望向那一方,“果真开始了,走吧。”
柳十七坐着不动:“我不去。”
闻笛一拉他的手腕,面容严肃:“得去。”
他欲言又止,似乎察觉闻笛想说什么,拒绝的话到底没说出口,顺着他拉自己手腕的力道挣起,整个人又挂到了闻笛背上。
“懒蛋。”闻笛笑道,眼波一转,忽地勾住柳十七膝弯,把他整个人背离地面。
这却是二人少有的嬉笑打闹了,柳十七配合地趴在闻笛背上,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去咬他通红的耳朵,啃一小口再放开,接着落下羽毛般的吻。闻笛受用,偏过头在他唇上蹭了下,但他好歹没失了分寸,只走两步便把人放回。
那厢沈白凤指挥北川学门与妙音阁的弟子处理好了余下黑衣人,统统封了穴道围下软筋散,不叫他们有法子自尽。其余门派在一刻慌乱后听闻来龙去脉,顿时又如同炸了锅一般七嘴八舌,沈白凤站在场中安抚不下,头疼得很。
“早知我便不来掺和此事,我这是……我给自己找的什么麻烦!”他揉着太阳穴。
身侧楚恨水巧笑嫣然,虽是负伤,依旧神采飞扬:“师父少来了,总不过关系到您两个结义兄弟,真能袖手旁观么?”
沈白凤反驳不能,只得一声苦笑。
此事他当最为难过,曾与左念、商子怀义结金兰,而后因多年不再一同饮酒疏远了彼此。沈白凤自然游历山水,当着妙音阁的甩手长老,其余二位兄弟,一个被残缺的天地功法与心魔折磨,另一个却在多年压抑里自行扭曲了心智,终至刀剑相向,他如何忍心。
“是我不好。”沈白凤长叹一声,“早知左兄因阿怡母子的亡故不太对劲,每每问起,他却又道并无大碍,我竟信了……”
“不是沈先生的错。”有人蹒跚而来,郁徵被莫瓷扶着,擦掉唇边一点血,“师父本就太过要强,过刚易折,那个结局师父兴许早就看透,对他而言并非坏事——起码他没走到和商子怀杀个你死我活的境地。”
沈白凤凄然笑了两声:“哈哈,贤侄,少来安慰我了。走,去问问子怀还有何可说!”
郁徵一颔首,跟在沈白凤身后,与他往商子怀而去。
昔日跟在席蓝玉身后的人如今颓然坐在一旁,身上到处是伤,有剑气有刀痕,最严重的当属被闻笛打的那一掌,现在仍呕血不断。
楚恨水上前替他止住伤处流血,又取了一枚丹药强迫他服下。做完一切,她便退开与宋敏儿站在了一处,事不关己地耳语,仿佛在安慰因知晓真相而失神的宋敏儿。两位貌美女子亲密牵着手,乍眼一看很是赏心悦目。
“子怀,我……”沈白凤方一开口,那厢却被打断。
商子怀冷冷道:“客套话不必多说了,你们杀也不杀,是打算如何?”
沈白凤一愣,组织好了的话语被堵回去,他怔住半晌后,六神无主,居然看向了旁边的郁徵。这青年显然比常年不管事务的沈白凤镇定,他一抬下巴,即刻有十二楼的弟子上前,将一把长刀奉上。
“这是家师的刀,”郁徵轻声道,“我在它面前问你,师父妻儿的死与你究竟有何关系?”
商子怀闭口不言,周遭一片安静,所有恶意揣测过、口耳相传过左念因发疯才走火入魔终至亡故的人统统装作哑巴。他们又怎么敢承认自己当初听信这说法时,没有隐秘的快慰呢——绝世高手死于心魔,光是听听便让人没了所有的不忿。
郁徵沉默地等了半晌,没有回答后朝尘欢使了个眼色。那女子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快步向前,利落地抓住商子怀,拧断了他一条胳膊。
她阴阳怪气道:“商掌教,事已至此,你承认与否,明眼人都看得出。左右你之前暗示天地功法才是邪功,咱们仇怨今日毕了最好。若不能,十二楼做事不在乎江湖人如何看待,你不肯说,便挨个打断你四肢,带回西秀山,抛入雁雪峰深处与师父尸骨作伴,如何?”
沈白凤不忍道:“郁贤侄……子怀,这……哎!何必!”
“商掌教,”郁徵不理会沈白凤,“我如今还尊称你一声掌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左念本就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落得名声扫地下场,你不给个解释么?”
商子怀嘴唇微动,终是放弃一般道:“……模仿席蓝玉笔迹传书阳楼,是我做的。随后白虎堂便杀了他的妻儿,可我没想过他的心魔会因此——我到后来才得知,折花手有残缺,他本就心魔深重了。”
人群之中忽闻一个青年的声音道:“那谁让他去找柳家夫妇报仇?!”
“不是我!”商子怀蓦然抬头,伤口因他动作再度撕裂,他却没有感觉一般,看向说话的青年,“我不知道!左念告诉我和白凤他报仇了,那时候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却没有多想,我只想让他和席蓝玉决斗——”
闻笛立在当场,攒紧自己的衣裳,揉出几条褶皱:“你,不知道?”
商子怀:“如你师妹所言,我做的我认下,模仿字迹、害死他妻儿、甚至于勾结……勾结盛天涯,引众人去扬州,给赵炀下毒,利用他的信任造成他被师兄杀害的假相……但唯独此事,确实与我无关!”
这话仿佛引爆了一颗霹雳弹,安静片刻的人群忽又开始沸腾。
“扬州?扬州也是他?!”
“各大掌门全都中了毒,商子怀不也有事吗?”
“这么说,赵炀那日突然死了,不是席先生下的手……”
“堂堂北川学门的掌教竟然勾结拜月教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