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冷千山(64)
作者:林子律
时间:2019-03-05 18:51:20
标签:江湖恩怨
柳十七不由得朝那方向眺望,好似能从闻笛寥寥几句中勾勒出记忆力模糊轮廓的样子。
但离得远又在夜里,他半晌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得暂时收回目光。柳十七在桌边坐下,看闻笛弓身打水时单薄的脊背,忽道:“笛哥,那天的道长究竟是谁?”
闻笛偏头道:“不知道,但普通道士……若非武林中人,很少同时持拂尘与长剑。长剑用以驱邪作法,大部分都会用桃木剑而非铁剑。所以我猜,那位道长也许是紫阳观的高人。”
柳十七:“哎?”
闻笛弯起眼,道:“你爹与紫阳观关系匪浅,扬州擂台上,段无痴不也说了当年盛天涯从慕真人手中抢了图谱还打伤人。虽然此次‘盛会’并未有紫阳观的人陷身其中,石山道长或许有自己的考量吧。”
柳十七隐约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所以……他们是故意指点我们来这里?”
“很难说吧。”闻笛道,他关上窗,“你说想回来找东西,究竟找什么?”
“我……”柳十七语塞,半晌才斟酌道,“我始终觉得自己有一部分缺失,在小蓬莱时便这么想,后来回望月岛一些时日,找师父也没法排遣心头的苦闷。那日道长说,实在丢失的故地,我以为,他的意思是长安。”
习惯了到处漂泊的少年,一旦安定下来反而会越发怀疑自己。
闻笛饶有兴致地在他面前坐下,道:“你觉得是哪部分?”
柳十七抬起头,眼中有迷惑和愧疚:“笛哥,你不认为我……师父说,我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不晓得是随性还是心里跟块石头似的,捂不热。”
闻笛一愣,随即笑出了声,丹凤眼深处溢出一丝光亮:“我不这么觉得。”
他抬起手时指尖恰好触碰到柳十七心口,垂眸浅笑:“这里是热的,我能感觉到。十七,你不知道自己在乎的事,却不能证明你就对所有的人或物漠然。知道吗?你小时候不爱哭,邻居都夸赞你乖得很,娘却说未必是好事。”
柳十七踌躇道:“是吗?”
闻笛:“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别人不问,你就不说。就算在乎、关心,不诉之于口怎么会有人知道呢?我想,伊师父是误解了,以为你无所谓那些事,故而不告诉你的。”
柳十七丧气,闷声道:“你就那么肯定?万一是我真的不在乎呢?”
“若你当真冷脸冷心的,就不会跟我说想回长安了。”闻笛认真道,手掌贴在柳十七胸口,感觉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鲜活地跳动。
柳十七:“……”
闻笛朝他安慰道:“十七,或许你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很多磨难,但磨难并不等于成长,苦痛也不是。你刚刚二十岁,人生的路很长,慢慢走,不要着急。”
他这番话说的极尽温柔,柳十七耳根一热,忽就有些鼻酸——封听云总事无巨细地唠叨不停,伊春秋润物无声,解行舟更喜欢和他身体力行地过招,他们对他固然不能说不好,亦带着七分关切三分宠爱。
但却在没有一个人对他而言,和闻笛一样了。
闻笛好在哪儿?
柳十七说不上原因,只知道自己放不开他。
他抓住闻笛的衣袖一角,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闻笛愣愣地想抽回手。柳十七抓得更紧,他察觉出异样,按住柳十七的下颌强迫他抬头,一望之下,那双眼里竟有泪光。
“怎么了?”闻笛问道,慌忙把柳十七揽进怀里。
仿佛他在这一天变成了当年雁雪峰山洞里手足无措的孩子,揣着刚窥见带有血色的秘密,立时慌不择路地逃了。饶是许多年过去,柳十七的梦魇仍然会在相似的情境下把他孤立,直到闻笛出现,坦然地给了他一个依靠。
柳十七知道闻笛不是善人,可以为复仇蛰伏多年,在师兄妹间周旋,长袖善舞,实则对谁都留了一面。但对他,闻笛向来毫无保留。
他心里乱,只把头埋在闻笛怀里,嗅着他身上沐浴后的淡淡清香,轻声道:“笛哥,再过许多年,你也会和我在一起的是么?”
闻笛:“嗯?”
柳十七想了想,道:“我不想再与你分开了。”
他和闻笛聚少离多,惟独在此时此夜,在暮春的小尾巴上被无端愁绪困扰,柳十七莫名生出了“如若可以,想一直待在他身边”的念头。
半晌没等来闻笛的回答,柳十七仰起头看向他。四目相对时,闻笛显而易见地错开了视线,这一遭引起了柳十七的不满,他的目光无意识在闻笛脸上转了圈,只觉得笛哥眉眼好看,鼻梁也挺,落到那两片似笑非笑的仰月唇上时,柳十七一顿。
他记起了巷子里落到额上似是而非的亲近,和伞下那个缠绵的吻。
柳十七脑中一片空白,他的眼睛眨了眨,说不上出于什么念头,抬手搂过了闻笛的脖颈,试探着去碰他的唇,轻轻地舔吻。
他还没意识到这行为有哪里不对,只觉得言语似乎不能表达他急迫的心情。
闻笛浑身一抖,贴在他肩上的手臂蓦地收拢,把柳十七抱得更紧。但只有一瞬,闻笛强迫自己和他分开,眼神一沉:“十七,你别这么对我。”
柳十七露出疑惑的神情,旋即有些恼怒道:“难道不是你先这么对我的吗?”
闻笛细细地喘息,把他往桌边推,自己则站起来,似乎这样就能消散满室的暧昧。他咬着自己舌尖,尝到一点血腥味,硬是清醒了些,才道:“是我不对,你什么都不懂……我教坏了你。”
柳十七不语,随着他起身,沉默地与闻笛对峙。
他清晰地感知到因为方才那个动作和旖旎的心思,他正在朝什么万劫不复的方向缓慢地滑落,但内心却欢喜雀跃,甚至觉出了甜。
就像一曲清平调,他能懂“良夜对良人”的缱绻。
“我知道。”柳十七忽然说,“我说的这些都是认真的,笛哥,没有轻慢你的意思。我对你太过依赖了,从前我以为是因为你对我好,但那次……左念死了之后我离开西秀山,一路都在思索,究竟是你对我好,还是有别的缘故。”
闻笛喉头一动,险些绷不住脸色了:“什么别的……”
柳十七打断他道:“我晓得莫瓷与郁师兄的关系,也猜出解师兄或许钟情于封师兄,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知道这些之后,你暗示过,我就开始觉得……”
闻笛几乎感觉不到其他了,唯有一颗心浮浮沉沉被吊到了高处。
柳十七眼睛往旁边一瞥,声音小了许多:“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不然春风镇那次,你突然……单单只因为我是你义弟吗?换做旁人,你也会如此?”
自然不是,我只对你而已。
但这些话闻笛说不出来。
心事被堪破已经是第二次了,不同于上次被郁徵点透的时候,闻笛这次没觉得羞赧,也不感到难为情。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好让自己有个支撑,春夜里寂寞的虫鸣偶尔唱一声,从墙角积霜的皎白色中传来。
他朝柳十七打了个手势,招呼他靠过来些,接着问道:“那你呢,你怎么想?”
这么就算默认了,闻笛的态度没想象中的惊讶,让柳十七先无措了一瞬。
他朝那边走了两步,而后握紧手间:“我没想过。”
闻笛:“……”
柳十七紧跟着往回找补道:“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方才说不愿再分开也是心里话,你在的时候,比任何一人在我身边都安稳。”
不止指环境的稳定,他是在说自己的心,飘摇惯了找到港湾。
柳十七见他没有立刻回答,又热着耳朵补充道:“和你一起……不愧于人,不畏于天。笛哥,可好?”
闻笛良久不言,待到柳十七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才道:“我接受不来你和别人一起生活,不喜欢你看别人的眼神会变得又热烈又珍惜,可我没办法,你又不是我自己的。本来我都快想通了,你突然这么做……”
柳十七:“我想得很清楚,笛哥,这层心结解不开,不管是习武还是今后的路都很难走。好不容易我才找到症结——”
“你既然这么做了。”闻笛道,声音变得笃定,拉过他时柳十七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倒,被闻笛稳稳地托住了。
两人几乎鼻尖都碰到一起,呼吸互相缠绕,柳十七脸红透了。
闻笛在他唇角轻巧地吻了下,贴在那儿悄声说话,像一对爱侣般窃窃私语道:“既然这么做了,我就不放手了——十七,阿眠,你自己送上来的。”
柳十七失笑,刚要说“我什么时候送上来”,又被闻笛亲了个正着。
这次再没有一触即放的礼貌了,闻笛湿漉漉地吻他,攫取呼吸,舌尖灵活地撬开唇缝钻进去,绕着齿根舔了一圈,又持续深入,勾过他的软舍吸吮。闻笛的手指扣在柳十七下颌,另一只强硬地箍住后腰,像个猎手抓住了柔弱的兔子。
少年人习武的身体柔韧结实,闻笛顺着后腰一路摸到脊背,在肩胛极慢地按压,从柳十七喉咙里逼出细碎的呻|吟。
他忽然像得到了很大的满足般,闭上眼后,唇角都不自禁地上扬。
“这是我的。”闻笛想,“早该是我的了。”
那夜直到很晚,闻笛才得以入睡。倒是旁边躺着的柳十七,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呼吸平稳,眉间也没有拧起的沟壑,应当做了个美梦。
本打算待到天亮便带他去旧居看看,听到鸡鸣时,闻笛却突然不想动了。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抱住柳十七的腰,整张脸贴在脊背上,思绪漫步目的地绕。他回忆两个人很小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张榻,柳十七睡觉不老实,他就把他整个捞在怀里。
但那时怎么就没别的念头呢?闻笛越过他的肩膀,隐约看见柳十七安静的睡颜,不自觉地略微抬起身子,凑上去咬了口耳垂。留下几个牙印后,怀里的人不安分地扭了扭,好似睡梦中感觉到痛,小声哼唧。
于是闻笛又去哄,拍着他的胳膊,心里升起隐秘的快感——
只有我能欺负,等我欺负完又只能我去哄。平时这么要强,现在还不是乖乖的。
闻笛想,觉得自己有病。然而当柳十七翻身面朝他,往他怀里拱时,闻笛一勾他的手指,轻喊几句阿眠好好睡,再不把那念头当回事。
他在柳十七额上一吻,半梦半醒间,不由得夸了左念一次:柳眠声,这名字起得倒像模像样,一听就宁谧内敛,外柔内刚,像他的性子。
闻笛这一觉睡得短却舒服,他再次睁开眼时,柳十七正趴在桌上,面前放着一壶刚烧沸的开水,和几个茶碗。
见闻笛醒了,柳十七露出一点窘迫:“笛哥,煮茶煮坏了。”
他平时饮茶都有旁人经手,自己喝水时,白水也将就,醒来记起笛哥讲究,找小二要了茶叶想自己烧水,却没把握好温度。
“那随便喝口开水就行。”闻笛披衣下床,“你饿了吗,我们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