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不再犹豫,收回目光,踏入了面前暗无天日的囚室。
而这所有的对话,也由预先留在此的暗卫,飞快地回去,报给了澄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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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明殿内,正和颜珩舟一起用午膳的李昭漪坐在桌前,安静地听着暗卫的汇报。末了,他说了句“知道了”,便低下头,继续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好像没有听见暗卫特地强调的那句“王爷看着的,是澄明殿的方向”。
暗卫瘫着脸下去了,背影都看得出有些沮丧。
颜珩舟看在眼里,突然笑了一笑:“小琅,我发现我可能看走眼了。”
李昭漪把排骨咽下去:“嗯?”
颜珩舟支着下巴:“我曾经以为,我们的小琅就是一只人软、心也软的小狸奴,被欺负了也只知道喵喵叫,都不会反抗的。现在看来……也并不是。”
李昭漪的确温软无害。
但那只是他卸下防备、针对亲近的人的时候,例如从前的云殷,再例如陆重、颜珩舟,甚至他身边伺候的春糯、德全之流。
善良、善于隐忍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宽容,但这并不代表他的骨子里就是好欺负的。
李昭漪的骨子里,其实是冷的。
骨子里冷清冷性、毫不在乎这个世界的人,当初会对云殷那样予取予求,是因为真的很喜欢、很依赖那个时候的云殷。
如果云殷也能善待他,颜珩舟不敢想,那个时候的李昭漪会被养得有多甜。
当然,现在这样也不错。
他心里唏嘘,嘴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道:“没事。”
“下午干什么?出去逛不?”
兴致勃勃的,丝毫没有好兄弟刚刚进去的不满和悲愤,看着十分没心没肺。
李昭漪却道:“哥哥自己去吧。”
“下午要见傅彦磊。”他道,“蔺太傅也要进宫。”
云殷刚进刑部,傅彦磊绝对会来请示他如何审案。至于蔺平,自李昭漪回京,蔺平的原话是“说什么都不放你走了”,对他寄予厚望。
朝堂之事,他也得听听蔺平的意见。
“你这。”颜珩舟抽搐了一下嘴角,“确实挺忙的。”
当皇帝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李昭漪抿唇笑了一下。
他想起了什么:“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请哥哥帮忙。”
“嗯?”
李昭漪垂了眸,眼神平静:“云殷他最近好像有心事,但他不肯说。哥哥……有空的话帮我问下吧,能问到最好,问不到也没关系。”
他道:“你跟他的朋友熟。”
他这话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颜珩舟却笑了。
“他现在哪有什么朋友。”颜珩舟道,“梓轩,我,加一个他亲弟弟云珑,该认识的你都认识了。剩下的如果能叫朋友,那朋友的标准也太低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应了下来。
“知道了。”他道,“我替你去问问。”
*
颜珩舟不问则已,这一问,倒还真问出了点东西。
几日之后,李昭漪还在和朝臣商议事情,颜珩舟急匆匆地就进了宫。
伺候的人都知道他如今是李昭漪倚重之人,哪怕身上并无官职也没人敢拦他,一直到进了宫门,他才冷静下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殿门外等候。
不多时,里头的人出来,看到他稍显诧异。
颜珩舟冲他露出一个风度翩翩无懈可击的微笑,对方便匆忙走了。
颜珩舟进去。
他这一进去,就是一下午。
德全在外头守了半天,守得几乎心焦之时,门才开了。
里面的人一齐走出来,面色倒是如常。
临走,颜珩舟回过身,轻声对着李昭漪道:“他不告诉你,估计是不想让你困扰,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
李昭漪说:“我知道。”
颜珩舟便没有再说。
他走了之后,德全问:“陛下,用膳么?”
李昭漪顿了顿。
他道:“等会儿。”
德全应声。
然后他又道:“季聿季大人使刚刚求见,说是刑部那边有了新进展,陛下要现在见么?”
他了解李昭漪,若是先说这事,那必然是说了再吃。
这一聊也不知道多久,他心疼李昭漪。
李昭漪自然知道。
只是这一回,他想了想:“先不见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季聿做事太谨慎,你找个人告诉他,不必太正式。就说这事孤既颁了旨,特令他协助刑部办案,那他的意思,就是孤的意思,不必顾及任何,放开手去做就行。”
德全道:“……是。”
他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李昭漪已经重新进了殿内。
烛火悠悠,李昭漪坐在桌前,平静地翻着桌上之前季聿呈上来的奏报。只是翻着翻着,他的手顿住了。
奏报边上用镇纸镇着一张小像。
小像已经被描画完整,很精细的笔触,上面的人栩栩如生。
他看了一会儿,抬起头。
他就这样朝着某个方向看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临,风将窗户吹得晃动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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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明殿内静谧而安静,而宫外却已是暗潮涌动。
云殷被刑部收押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京城几乎立刻就乱了。碍着这会儿风口浪尖,没人敢显眼地乱走动。但各家府里,门客幕僚们却早已聚集在一起。
人人脸上都是凝重之色。
其中,以被季聿弹劾的云氏族人最为慌乱。
季聿名单第一位的就是云殷的某位叔叔。男人年过五十,家里养了十几房的小妾,仗着资格老,正妻又和先王妃关系不错,在京城算是横行霸道。
云殷下江南期间,他曾经因强抢民女又将对方凌虐而死被告到府衙。
当时顾云两家的矛盾还没显现,他去京里求了顾清岱身旁的某位倚重的门客,对方念他是云氏族人,悄无声息地替他摆平了此事,也算是卖了他一个人情。
顾氏倒台他就有些发慌,因为他虽然平日里一直仗着自己是云家人洋洋自得,但心里很清楚,其实正经找上门,云殷根本不会搭理他。
相反,很多事他只有瞒着云殷做,才不会被追究。
他在家里急得团团转,身旁的小妾也六神无主,急得快哭了:“老爷,这可怎么办啊……不然,去求一求人?”
男人瞪着眼睛:“求谁?你就跟我说说,现在还能去求谁!”
“本朝的摄政王都进去了,再求,那就要求到陛下跟前去了。”他怒极反笑,“陛下这是铁了心要清君侧啊,当初若不是我那好侄儿,他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他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一旁的小妾想到了什么:“王爷手里不是还有兵权吗?”
“兵权?”男人冷笑了一声,“他若是想出兵,就不会说那一句交出兵符。不等早朝,云氏铁骑早就将宫里围起来了!轮得到刑部动手?这小子……”
“我当初就说这小子是昏了头,跟李家人搞到一块儿去!狡兔死走狗烹,他是做了李昭漪的狗,替他把顾氏清理得干干净净,现在好,轮到自己了!”
“真他娘的见鬼了……他为了个男人不想要命了,我可还想活呢!”
话音落下,外院突然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
男人眼神一凛:“谁!”
“老爷,老爷不好了!刑部来人了!”
男人眼前一黑。
不多时,来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人含笑:“侯爷,跟我们走一趟吧?”
男人勉力镇定:“……行。”
他收拾了衣冠,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竭力挺直脊背,跟着来人走了出去。
而这样的场景,在各处都在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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