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喜欢,弥补。
有的事李昭漪能感觉到。
例如云殷对他的培养,例如云殷对他的照顾。因为这些事很明显,不用说,大家都知道。
但有的事他不能。
有的时候是不能,有的时候是不敢。
李昭漪意识到,他的想法有的时候也会有一些问题。他是个很公平、很懂得换位思考的人。于是他很快又说:“……如果你想的话,我也会尽量做到。”
这是一个双向承诺,李昭漪不知道合不合适,幼不幼稚。
但是这次对话的最后,云殷沉默了很久,对他说:
“好。”
*
别人的承诺会不会被履行李昭漪不知道,但是云殷确确实实,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李昭漪能看出来,他其实是个很不擅长坦白的人。
事后他也后悔过。
云殷不是普通人,要他坦白,就相当于让他把把柄和软肋交给对方,他和云殷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他凭什么这样要求云殷养成这样的习惯。
但是颜珩舟对他说:“你放心。他还不至于蠢到对谁都推心置腹。也就是对你。”
彼时他们距离颜氏本家所在的应锦城已经只有两天的路程,云殷守在外头,李昭漪和颜珩舟坐在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李昭漪不想讲,但被颜珩舟诱哄着,将他和云殷的事倒了个干净。
然后,颜珩舟说了这样的话。
这日是个好天气,马车外还能听到鸟鸣。
李昭漪眼神懵懂,觉得颜珩舟的语气太过笃定。他说:“我……这么重要吗?”
他是真的没什么概念,要不然也不会问出他和急报哪个重要这样的问题。
颜珩舟笑了一声。
然后他道:“很重要。”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想怎么说:“你知道他拒绝过先帝的赐婚吧?”
李昭漪点头。
“其实那个时候虽然闹得僵,但其实我和梓轩都知道。”颜珩舟道,“他也不是刻意针对成阳。他就是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换谁都一样。”
“所以刚开始,我听说你们的事的时候,很惊讶。”
惊讶,也知道云殷这一回怕是真栽了。
所以才会有那一句开玩笑一般的“嫂子”。
“你可能不信。”颜珩舟说,“但他十几岁那会儿,别说侍妾了,连个婢女都没有。和你,确实是实实在在各种意义上的第一次。”
李昭漪哑然。
颜珩舟看着他,先前还可以说是看乐子,这会儿也有些无奈了。
说到底,李昭漪和云殷相遇得太晚。
但凡他们对彼此多了解一点,或者开始得不要那么早,或许都走不到如今的境地。当然,第二点还是要怪云殷。
颜珩舟叹了口气。
能怎么办呢。
一个是兄弟,一个是弟弟。
宠着吧。
他说:“云殷他,你别看他好像跟我们关系很好,其实我和梓轩经常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殿下在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他感觉阿殷很孤独。”
“殿下也走不进他的心里。”颜珩舟道,“因为他就没想过依靠过任何人。”
他顿了顿:“小琅,你见过云珑。那你知道,其实一开始,云殷和他、还有现在的平南王妃关系很僵。一直到他十来岁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才缓和吗?”
李昭漪眨了眨眼,怔住了。
-
这是一个说起来也算平常的故事。
老平南王和王妃原本是少年夫妻,也是京中难得的,既是联姻又彼此恩爱的佳偶。
最开始的平南王妃是顾氏嫡女,出嫁前也是千娇万宠的小姐。两人的婚姻像是天作之合,几乎人人称羡。
但是好景不长,意外就发生了。
婚后第二年,平南王妃诞下一子。
这位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执掌着燕朝一切政事的摄政王在他出生时最受瞩目的并非他显赫的家世,而是,他的出生间接夺走了他生母的性命。
世子出生,平南王妃也难产而死。
这对母子,自始至终,也就见了短短一面。
“其实老王爷对阿殷他挺不错的。”颜珩舟欲言又止,“但是……你知道的,武将行事总是更简单干脆些。加上那会儿老王爷痛失爱妻,因此对阿殷管教严厉的同时,也没给过他太多的关心。”
“他那会儿就由奶娘照顾着。”他说,“等能下地了,奶娘也走了。”
小小的奶团子,一个人在寂寥的院子里长大。
跟他说话的除了伺候的人,也就只剩下满院子的绿植花草。
“后来么……”颜珩舟顿了顿。
他的语气有些一言难尽,李昭漪想起了什么。
“有人跟我说过。”他道,“先帝曾经想过给老平南王赐婚,让他做驸马。后来,老平南王是娶了……”
“先王妃的亲妹妹。”颜珩舟道,“本朝的规矩,驸马不能领兵,也无法参政。赐婚的旨意都拟好了,就等着一锤定音。是当时的御前大太监冒死将消息透露了出来。然后,顾氏庶女顾宛苓连夜进宫求见太后,说已和姐夫私定终生,请太后赐婚。”
他意味深长,“这事,当时在京城可是传了好些年。”
这是一场堪称起死回生的联姻。
谁都知道顾氏此举是在保云清原的兵权,云顾两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宛苓虽是庶女,也是本家所出,断不可能做小。且第二日,顾氏家主就在朝堂之上表明了态度。
是证实,也是隐晦的示威。
民间最爱皇家八卦,顾云两家的风月之事传得轰轰烈烈,当时的长公主觉得委屈,也不愿再嫁。
先帝盛怒,却也无可奈何。
而自这场联姻始,皇权的式微初露端倪。
然后,才有了之后的种种明里暗里的权力争夺,以及后来的夺嫡纷争。
往事种种俱如烟,颜珩舟的目的也不在于讲前朝旧事,他说:“生母因自己而死,口口声声发妻是挚爱的父亲转眼另娶了小姨子,还是先斩后奏。小琅,你觉得当时年纪还小的云殷,他是什么心情?”
马车外,翅膀扑棱的声音响起。
李昭漪怔怔的,说不出话。
“小琅。”颜珩舟道,“……我不是为阿殷说话,但阿殷他其实自小也没感受过什么亲情。自始至终没人教过他怎么爱人、怎么表达喜欢。”
他顿了顿,“他当初……挺凶的吧。”
“其实他就是想把你留下来。”他道,“从小到大,他想留的东西,好像从来就留不住。”
“亲人是,至交,也是。”
*
李昭漪下马车的时候,神思还有些恍惚。
云殷在看信,看见他踉跄着要摔,赶紧伸手扶了一把。
李昭漪靠着他站稳,终于回过了神。只是看到云殷的脸,他就想到了颜珩舟刚刚说的话。
他停顿了几秒,云殷却没察觉出什么,只是道:“云珑的信,提到了你,要看么?”
李昭漪说:“要。”
他接过去,信上的字歪七扭八。
倒确实提到了李昭漪,说是屡次进宫,想探望他,但是都被宫人拦回去了,让兄长若是得了空,替他问候一下陛下,话里话外还有些惋惜。
他跟李昭漪的关系还可以。
年纪相仿,云珑又是自小被宠大的,规矩学得也不是很好。反而亲近。
云殷问他:“陛下,臣该怎么回?”
是逗他,也是委婉的、对他们关系和李昭漪决定的试探。
李昭漪抿紧了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少顷,还是云殷先服软。他说:“我打发他去营里,没事。这小子见了兵器就走不动道。”
给了李昭漪、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开始给云珑写信,字迹稍显潦草,但很大气。
他没避着李昭漪,李昭漪一眼望过去,云殷说的话简练,却确实像个兄长。那种关心和严厉体现在字里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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