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与江悬猜想一样,张临渊找他是为了万木春。
江悬表面镇定,问:“什么发现?”
“这副方子最早叫借命符,是为害人所用,因为是害人,所以要神不知鬼不觉,故而药性极慢,须连续服用三十日才能见效。服药者气色日渐好转,直至最后精力充沛、行动如常,甚至比过去还要身轻体健。后来有人发现此药改变剂量、将其中几味药材稍作变换,能令病入膏肓者枯木逢春,这才有了万木春,而借命符则渐渐失传了。由此在下推想,若能将万木春与借命符中和,再调整用量,是否能配出一种药效更温和的方子,不需别的,只要能保留一线生机,那么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
张临渊说这番话时,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仿佛知道自己一旦说出口,于江悬来说便是一条不归路。
如他所想,江悬目光沉了下来,许久,缓缓开口:“张太医能配出你所说的方子么?”
“在下不敢保证。若公子需要,在下愿尽力一试。”
从第一次江悬问张临渊万木春一事起,张临渊便知道江悬总有一天会用上这个法子。这些天他日夜研读医书,甚至悄悄从太医院中偷出许多封存的古籍,终于从浩如烟海的书本竹简中找出与此药方有关的只言片语。虽然对江悬说“不敢保证”,但张临渊钻研这些天,心里已大致有了底。
“为什么?”江悬忽然问,“张太医不是不希望我这么做么?”
张临渊沉吟片刻,答:“在下与公子相识七年,公子如何脾性,在下多少了解一些。”他看着江悬,叹了口气,目光深切:“作为医者,在下不愿公子行伤己之事。但作为一个从始至终的旁观者,或者说,作为一个与公子相识一场的人,在下愿助公子一臂之力。何况,以公子的脾性,在下不帮,公子自会找别人帮。性命攸关,交给别人,在下总是不放心。”
江悬听完张临渊所言,淡淡一笑:“多谢张太医。”
“不谢。相识一场,亦是缘分。此番事成,在下也许便要告老还乡了。京都繁华盛景,看多了,不过尔尔。”
江悬笑笑:“是。这些年劳心费力,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张临渊也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更多沉重和怅然:“在此之前,在下会为公子竭尽全力。不过公子……仍要瞒着谢将军么?”
江悬眸色黯淡下来,低声道:“先瞒着吧。”
张临渊叹了口气。
“倘若最后仍是死局,我希望他至少能晚一些为我难过。”
“可在这之前粉饰的安宁,是他想要的么?”
“我不知道。”江悬摇摇头,目光落在不知名某处,“我只想让他开心的时候尽量多些,想必张太医能明白我。”
张临渊沉默许久,说:“在下明白。”他站起身:“那么在下先告辞。公子保重身体,等在下消息。”
江悬也站起身:“有劳张太医。”
送走张临渊,江悬回到卧房,坐回榻上。
他信得过张临渊的医术,如若不是张临渊,他根本没命活着等到谢烬。
既然张临渊说了等消息,那便是一定有法子。
但是……
最后那句话回荡在江悬耳边。
谢烬得知真相后,会怨他么?一定会的罢。
可是比起让谢烬徒劳难过,江悬宁愿他怨自己。
反正他欠谢烬的已经足够多了。
江悬深呼吸一口气,看向门外:“玉婵。”
玉婵闻声进来:“公子,何事?”
“叫谭翀帮我备车。”
玉婵疑惑道:“快到午膳时间,公子要出去么?”
江悬点头:“嗯,我去军营。”
“军营?”
玉婵显然没发觉江悬面色有异,还以为江悬要去找谢烬一起用午膳,了然一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第50章 49 “让我当一回大英雄吧。”
玄羽军营地在京城北郊二十里左右,上次走过这条路,还是几个月前秋猎。
短短数月,恍如隔世,道旁草木枯黄,覆盖一层薄雪,在晌午的日光下闪烁着细碎微光。江悬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望着远处雪景,微微眯起眼睛。
他并不喜欢冬天。漠北的冬枯燥冷寂,为数不多开心的记忆都是江凛和谢烬给的,江凛会做雪橇给他玩,还为他学了木工,常常变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解闷。那个时候江凛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在外杀伐决断,早早便有江述行年轻时的将帅之风,却仍记得每次外出回来给弟弟带喜欢的吃食和玩具,一到营地甲胄都来不及卸下,第一件事便是进去找江悬。
所以江悬不明白,这样的江凛为什么会对他隐瞒身份,倘若他们过去不是这样亲密无间,江悬也不会如此耿耿于怀。
想着,到了玄羽军营地。
临近中午,将士们休息的休息,吃饭的吃饭,只一小队人在营地外巡哨,江悬马车停稳,立马有人上前拦住他们,为首一人正要问话,谭翀骑着马从后面上来,巡哨的将士认得他,这才纷纷放下长枪,为马车让开道。
江悬掀开门帘从车里下来,谭翀也下马,原本候在一旁的士兵见了江悬,先是一愣,纷纷立正行礼:
“少帅!”
“少帅!”
……
此起彼伏的“少帅”响彻营地,每一句都铿锵有力,江悬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更多士兵闻声从营地中跑出,挤到他面前:
“少帅!”
“您回来了!”
“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老徐!”
……
江悬从未想过迎接自己的会是如此阵仗,他猝不及防,一时愣在原地,看着面前一张张或青涩或沉稳、但都满眼欣慰感慨,甚至热泪盈眶的面庞,不自觉也有些眼眶发热。
——七年前在玄鹰军,将士们大多比他年长,他们叫他“少帅”,是亲切熟络的,像叫自己家中幼弟。而现在,这些与他年纪相仿的将士,则是真正把他当做一位历尽艰辛重返军中,将要在日后带领他们上阵杀敌的统帅。
再回神,谢烬闻声从营帐中出来,穿过人群向他而来。
江悬整理心绪,弯腰对将士们鞠了一躬,直起身,谢烬已到他眼前。
“阿雪。”谢烬脱口而出,说完想起什么,站定对江悬抱拳行礼:“少帅!”
江悬回礼:“谢将军。”
二人第一次以这样的称呼彼此问候,谢烬用力抿了抿嘴唇,回身对其他人道:“散了吧大家,改日再叙旧。”
众人依依不舍:“是!”
不过他们并未散去,而是为谢烬和江悬让开一条道路。谢烬往旁边一步,对江悬做一个请的手势:“这边请。”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营地,一路无数目光注视。谢烬领江悬到主帅营帐,遣走其他人,终于原形毕露,迫不及待拉住江悬手腕问:“阿雪,你怎么来了?”
江悬说:“今日没别的事,我来看看。”
“我原打算等你好些再带你来的。”
“我最近好很多了。”
“那倒是……是我太小心了,总担心你车马劳顿,身子吃不消。对了,你吃过午饭了么?”
“还没有。”
“我也还没,你坐,正好跟我一起。”
江悬今日本就是临时起意,与张临渊说了那些话,又想起谢烬上次说要带他到军中看看,左右无事,便叫谭翀一起来了。他坐下,问谢烬:“玄羽军全军都在此地驻扎么?”
谢烬道:“只有三万精锐在这,其余的在城外一百里长汀县,裴一鸣和傅骁在那儿。”
江悬点点头,又问:“漠北怎么样了?”
“乌恩其退回北燕,一时无力再犯,岑老将军和梁术驻守雁门关,一切无恙。”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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