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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何愧(4)

作者:月昼 时间:2024-03-02 09:33:55 标签:换攻 狗血

  念及此,萧承邺淡淡问:“伤好些了么?”

  “回皇上,无妨,只是皮外伤。”

  萧承邺轻瞥何瑞一眼,淡笑:“他年少时候就是出了名的下手狠辣,想伤你,怎么可能只是皮外伤?”

  何瑞笑笑:“您也说了,年少时候。江公子如今身子骨孱弱,定是不比那时了。”

  换好朝服,天蒙蒙亮,萧承邺临走前想到什么,对何瑞说:“一会儿再叫张太医来看看。”

  何瑞颔首:“是。”

  江悬醒来时,天色昏暗,太医白天来看过他,他竟也无所觉察。

  连着两天被如此折磨,他的身体已然支撑不住,慢慢坐起来,两条腿像没了知觉般不听使唤,头也昏昏沉沉,还没坐稳,只觉眼前一黑,竟然就这么直挺挺栽了下去。

  这次江悬在床上躺了整整二十天。

  各种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往映雪宫送,张太医守在床边不眠不休,生怕一个阖眼,那根吊命的线就断了。

  江悬终于醒来那天下了场雨,夏天过去,树叶落了满院。他睁开眼,缓缓转头望向窗外,太久没用过的喉咙干涩喑哑,张了张口,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伏在案前写药方的张太医立马闻声转头,先是一愣,然后大惊失色道:“醒了!”

  玉婵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公子,公子醒了吗?”

  两人惊动了映雪宫其他人,宫女太监一个个跑来,张太医为江悬诊脉,玉婵吩咐宫人煎药端水,好一阵忙活,江悬终于能开口说话。

  房里只留玉婵伺候,江悬开口,第一句话问:“现在是什么日子?”

  “八月初七了。公子。”玉婵回答。

  八月初七……中秋还没过。

  江悬心里悬着一块石头悄然落下,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秦王,回京了么?”

  “秦王?”江悬从未提起过这位王爷,玉婵心下疑惑,回答说,“听说已经在路上了,最晚后天就该到了吧。”

  “后天……”

  江悬喃喃重复,疲倦地闭上眼睛。

  ——就算回来怕也见不到,这么多年,不知那人还记不记得自己。

  想必不记得了罢。

  那时他囚困于皇宫,萧承邺对外称他已死,将他的衣冠与父兄一起葬入江家陵园。一晃七年,坟头青草想来也已郁郁葱葱,而他的名字恐怕早已成为书页中轻描淡写的一笔,与千万个用血肉托起大梁王朝的将士一起。

  江悬情愿自己最后的结局如同萧承邺编造的谎言,好过如今午夜梦回,想起将自己护在身下的兄长和拼死恶战的父亲,恨与愧交织难消。

  经此一回,江悬身体愈发孱弱,虽是醒了,却一直到中秋节前两天才堪堪能下床。

  每年中秋月下宴是除了元宵夜宴外最重要的宫宴,早在一个月前,皇宫上下便已开始准备。

  这些自然都与江悬无关,他不被允许见人,更遑论参加宫宴。以往几年,萧承邺八月十五宴请皇亲国戚与朝廷重臣、陪太后和皇后赏月,八月十六才到映雪宫和江悬一起吃顿饭。因此每年中秋节,只有玉婵和映雪宫其他宫人与江悬作伴。

  团圆的节日,最戳异客孤魂心窝。

  江悬养病这段时间,萧承邺来得不多,就算来了,两个人也是相顾无言,仿若一对相看两厌的暮年怨侣。萧承邺那副冷硬心肠似乎终于生出几分怜悯,江悬不想说话,他也不多打扰,自己不来的时候,便叫何瑞来送些药膳或点心。

  这天何瑞送来了桂花酥和桂花酿,入秋之后,宫里的桂花大片大片开了,每年这时节,少不了各式各样的桂花糕点。

  映雪宫中也有几株桂花树,与别处的金桂不同,映雪宫种的是银桂,风一吹,白色碎花簌簌飘落,好似雪铺了满地。

  何瑞呈上点心,说:“御膳房新做的,请公子品尝。”

  江悬懒懒倚在榻上,抬眸看他一眼:“何公公伤好了?”

  “回公子的话,好了。”

  “放那吧。”

  何瑞把食盘放下,说:“天凉,公子在窗边还是加件衣裳罢。”

  江悬看着何瑞,半晌,淡淡勾唇:“何公公不记恨我?”

  “岂敢。主子教训奴才天经地义,何来记恨一说?”

  “主子……”江悬笑了,“我算什么主子?”

  何瑞摇头,仍是平时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您是主子。”

  江悬说了几句话又有些疲倦,摆摆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何瑞行礼:“是。”

  何瑞离开后,玉婵为江悬拿来一件大氅,问:“公子要不要到床上歇着?”

  江悬摇摇头,目光落在桌上食盒,说:“给我留一块桂花酥,剩下的你们分了罢。”

  “是。”

  点心还热着,散发着温暖的甜香。江悬用鼻尖嗅了嗅,放入口中,一下一下慢慢咀嚼。

  耳边仿佛出现一道少年声音:

  “阿雪!我娘做了桂花酥,我给你带来了!”

  年少时的自己好奇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桂花?”

  “我娘托人从家乡带来的,稀罕着呢。”

  ……

  再睁开眼,少年不见了,只有口中残留的桂花香。

  江悬垂下眼帘,良久,无声一笑。

 

第4章 04 “谢将军,好久不见。”

  中秋夜,皇宫内灯火通明、笙歌鼎沸,萧承邺在抚仙阁宴请皇亲国戚和左右重臣,几位亲王带着家眷赴宴,一同饮酒赏月。

  宫闱深处,远离那些楼台曼舞和雅乐翩翩,江悬一个人躺在桂花树下的摇椅,手腕垂在身侧,指尖虚虚捏着一只琉璃酒杯。

  腕上的伤差不多好了,身体也比前几日恢复了些。太医叮嘱他不可饮酒,他全然当耳边风,月亮刚升上来一会儿,他手边的小酒壶已空了一半。

  今天的月亮格外大,像悬在眼前一般。

  江悬仰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那轮明月,望了很久,慢慢抬起手,在头顶虚握了一下,握到一手月光。

  是凉的。

  这里的月,和漠北的月,是同一片月。

  江悬从袖中掏出一只赤土陶埙,放在唇边。

  低沉古朴的曲调缓缓从他指尖流淌到这月夜中,像漠北一望无际的沙,苍凉、浩瀚、渺渺茫茫。

  闭上眼睛仿佛看见那片荒野,往西是大漠戈壁,往东是辽阔草原,他驰骋其中,无拘无束。

  不知不觉,江悬眼眶泛起湿热。

  桂花落在他的发梢和衣角,他放下陶埙,杯中也落了几片花瓣,映着一轮圆月。

  他举起杯,对着月亮遥遥一拜,将杯中酒倾倒入面前黄土。

  虽不能见,却能同饮一片月。

  “公子。”玉婵抱着一件大氅从屋里出来,“夜深了,回去歇着罢。”

  江悬喝了酒,目光有些朦胧,对玉婵摇摇手道:“我还不困。”

  “那您披件衣裳,外头凉。”

  江悬身子单薄,今天天冷,他只穿了件薄衫,一抬手,露出一截细白手腕,关节处被夜风吹得泛红。

  玉婵走过来,为江悬披上大氅。

  “你先进去吧,”江悬说,“我再待一会儿。”

  玉婵看了眼冷冷清清的庭院,又看看江悬,默默叹了口气:“是。”

  夜深了,遥远的抚仙阁仍旧灯火通明。这个时候,宾客想必已经回去了,萧承邺许是在皇后那儿,今夜没工夫来打扰江悬。

  江悬又喝了杯酒,站起身,步伐有些不稳。

  他独自走过月下长廊,桂花落了满身。许久没这样放松过,他的精神有些松懈,以至于转角处那道黑影忽然出现时,他没有像平素那样及时做出反应。

  “谁……唔……”

  一只手从身后捂住江悬口鼻,压着他往后一带,江悬的肩胛骨撞上一副坚硬胸膛,接着位置互换,整个人扑通一声闷响,被压进昏暗的走廊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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