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洞中,对一切一无所知的男人格外精准地对自己下了定义:
真是冷漠无情啊。
见惯世间繁华,享尽上天宠爱,所以才会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若从始至终都独身一人,那么江湖就不可能会有能打败楼外月的存在。
但是——
“她就这么把孩子给你了?……算了,我看你也别找人麻烦了,好歹是你儿子他娘,哪怕看在他的面子上呢。”
“……我没杀她,她难产而亡,孩子是她托人送给我的。”
“那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带着孩子,继续四处闯荡么?”
“不行么。”
“不是不行,可你受得住这样的生活,你儿子呢?小孩子要有一个家啊!”
“我没爹没娘,没有家也活下来了。”
“那是你!!不要把你的标准套到你儿子身上!这样居无定所漂泊无依成长起来的孩子不会幸福的!”
“是吗……”
“哎,楼外月,我们这些人其实很早就有个想法了……”
梦境深处,一个浅棕头发,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挠挠侧脸一道新鲜的伤疤,朝他咧出虎牙。
那少年人身后,还有几个他看不清的影子,尽管看不清,但楼外月知道,他们都在朝他心无芥蒂地笑。
而他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姿态冷漠,那少年似乎早就习惯他的疏离,兀自高高兴兴凑过来,道:“反正你往后还会像现在一样,不断去救人,不断去做好事,那崇拜你跟随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我没想救你们,顺手而已。”
“好的,顺手而已,反正依照你的能力,你顺手救下的人,顺手给予的恩惠只会越来越多,你不在意这份人情,但我们需得谨记……”少年看了眼他怀里的婴儿,笑道,“楼外月,算是给我们这些人一个报恩的机会——”
“我不干。”
“你都没听我说完你怎么就不干了?!”
“无非是你们要成立一个组织,然后推我当老大,你们想做的事与我无关,总之,我不干就是了。”
“不是啊大哥,你听我跟你讲,我构思的这个组织呢,里面的核心就是你——”
“我不干。”
“你先听完啊……”
他已然不耐烦,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婴儿眼看着要醒来,他回过头,难得认真地看了眼这帮自被他救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楼外月道:“我不喜被束缚,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愿承担任何责任,我做的所有事都全凭喜好,你们不必对我心怀感恩,因为我不会回报你们任何期待。”
“但你确实救了我们,如果当时你没有出现,我此刻已成了具尸体,其他兄弟也不会有机会反杀自己的仇人。还有,虽然这是你儿子,可他也是硬塞到你手里的吧?你也接下来了。”
对楼外月比冰刀还刺人的言语毫不在意,少年竟是有些得意地扬起眉:“楼外月,你比你以为的还要容易与人产生牵绊。你不是那么冷漠的人啊。”
“……随你怎么想吧。”
江湖偌大,前途茫茫,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都会感到不安,可楼外月心底全无波澜。
婴儿睁开水灵灵的一双眼,乌黑的瞳孔映出自己父亲精致却又寡情的侧脸。
随后,婴儿咯咯笑了起来,噗的吐出一个泡泡,他笑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去拽楼外月的头发。
“……”
楼外月面无表情看着他。
遥遥的,那少年在他身后振臂大呼:“楼外月!”
“你迟早会登上这个江湖的顶点,爱你的人与恨你的人将同样的多!”
“你可以不在乎,可以不承担责任,但我会成立一个属于你的组织!这个组织,会因你的名声而受到庇护!也必然会因你的名声而受到重重打击!”
“但那无所谓!”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楼外月!山高水阔天涯海角,无论你到了哪里,只要你想,你和你儿子,都永远能有一个能休息的家!”
“无论你承不承认!!”
“天涯阁,终将因你扬名天下!”
楼外月不记得那少年是谁,叫什么名字。
可那句“爱你的人与恨你的人将同样的多”,却深深刻入了脑海。
顺手杀人,顺手救人,他回过头时,这江湖已然没有能被他称为对手的存在了。赞美他的声音里,不知何时也带上了恐惧,楼外月知道他们在恐惧什么。
要继续走下去吗,他还可以前进,他能做的事远不止于此,将高山夷平,将大泽填满,他的道路能无限延伸下去。
但若真是如此——
“……玉珍珍。”
他摸摸后脑勺,干脆蹲在地上,抱着膝盖问儿子:“你想要一个家吗?”
正在纠结兜里铜板还有几枚的小孩子,闻言很吃惊,吃惊完了,明显就不高兴了:“爹,你要成亲了吗?我要有后娘了吗?”
“没有呀。”
“那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嗯……玉珍珍,有人告诉我,居无定所漂泊无依成长起来的小孩子不会幸福,我以前不这么觉得,但现在回想起来,玉珍珍,我是不是太独断了一点?你会不会也想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有个家,不用每日跟着我到处奔波……我其实根本就没有照顾好你,很多时候都是你反过来在照顾爹,玉珍珍,爹觉得很对不起你。”
这么长的一串话,玉珍珍听得头晕。
许久,孩子才说:“我有爹。”
“你是有我,但我觉得你还应该有个稳定的家……”
“我有爹!”玉珍珍气冲冲地道,“我有爹就够了!”
玉珍珍还小,或许不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楼外月也不大,彼时还不到二十。
但他是玉珍珍的父亲。
无论何时,父亲做出的决定,都应为自己的孩子着想。
玉珍珍又在闷闷的不高兴,伸手扯父亲的头发来发泄情绪,楼外月一边任由他胡来,一边思考。
再往前走,他就不是人人敬仰的剑神,就要从神,变为魔了。毕竟人在恐惧之下,是什么诋毁污蔑都做得出来的。
成神成魔都无所谓,楼外月也不介意让他们的恐惧变为现实,但发展到那一步,玉珍珍该怎么办呢?
当初那个嚣张少年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
“爱你的人与恨你的人,将同样的多。”
他可以前进,可以将世间一切远远甩到脑后,只要楼外月是独身上路,救人无数的神与杀人无忌的魔都将是他。
“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在听,在听……”
“那你重复一遍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你晚上想吃天香楼的饺子,没问题,爹这就去路边卖艺换钱——”
“不对!我说的明明不是这个!你都不听我说话!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被父亲这样缺乏技巧地敷衍,玉珍珍跺了跺脚,气得要跑开,却被楼外月从身后温柔地抱了起来。
青年低头在孩子额角亲了亲,轻描淡写做出了决定。
那就这样吧。
楼外月从此以天涯阁为界,再不理江湖事。
……所有生动有趣的记忆,在他难掩热爱冒险不顾后果的本性,走入那个石窟的一刻,戛然而止。
戛然而止,然后,都消失不见了。
楼外月睁开通红的眼睛,玉珍珍正好撩起轿厢那一卷帘,在朝外看。
黄昏的光线投在他的脸上,有别于幼童时期的可爱,这是一张……漂亮又可爱的脸。
窗外的天空窄小,茜红的云朵里钻出一只雪白的飞鸟,俯冲向人世,在不远处的湖面掠过,撩起的水雾一路追着它那纤长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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