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目光沉静,似乎完全不认为自己口中所说的是在外人看来完全大逆不道的话。
而实际上,他们的目的本来也在于此。
“你说得没错。”
桑岚掩盖在黑暗中的秾丽眉眼间渐渐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冷意,他唇角抿直,展现出一副完全不曾现于人前的冷漠。
看起来像是一把久不示人、危险又艳丽到极致的锋刀。
从影说得没错,若非他当真没有一点那方面的心思,在一开始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应该立即追出去查看,而不是在这里同从影计较些可有可无的规矩。
但更重要的是——他在试探。
恰如他先前所感受到的,这个男人远非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想来这彧王府里的护卫应当也不是吃白饭的,否则谢流庭也不可能好好地活了这么些年。
但终究,他并非是阿姊那般能够狠得下心来的性子。
桑岚抬手推开从影的手腕,语气沉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些话往后不必再说。”
“我的确曾盼着他死。”桑岚眸光重重,月色照耀下绚烂得像极了一朵带毒的花。
“但人可以死于不可抵御的天命,而不该是这些所谓的‘意外’。”
他面上的冷漠散去,留下往日常示于人前的柔和与隐秘的狡黠。
“我去看看而已——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去救呢?”
说罢,桑岚仰起下巴在虚空中轻轻地点了点:“对方既只有一人,那我去便够了,你且在此处等候,留看那人是否还有其他同伙,暂且不要惊动其他人。”
从影低声应了,再抬眸时面前已经不见桑岚的身影,他无声地伫立了一会儿,最终轻缓地叹了口气。
他们家殿下,说到底,还是心软了些。
*
在所有的武艺当中,桑岚修习得最好的便是轻功,仅几息之间他便落在了谢流庭寝室的房檐。
奇怪的是,他原以为这人的寝院中怎么说也该有三两侍卫值守,或是如他一样,有暗卫藏于暗处保护,然而他这一路而来,不仅院中无人,他在这人的寝室附近也并未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
若不是真的毫无守卫,那便是那些隐于暗处的守卫武功在他之上。
若是前者,怎么想这人都太放松警惕了些,就算是个病弱皇子也不该如此掉以轻心。
若是后者……
桑岚视线一转,眼见屋上的瓦片并未有破损,而房内也并没有传来打斗声,悬起的心放下一半。
但他仍然有些不放心——万一从影所说的那人武功高强,趁着深夜谢流庭入睡了之后悄无声息地杀了他,此处又值守,那岂不是谁也无法知晓。
想了想,桑岚跃下房檐,落在紧闭的门前前,停顿了片刻后抬手轻轻敲了敲。
等待了片刻后都没有传来回应,也未听见有人前来应门的脚步声,桑岚心下一沉,正欲破开房门向里冲去时,门扉被人自内侧无声地打开。
桑岚一时没收住撞门的步伐,一头便撞进了房中人的怀里。
与所想的两个人被双双撞倒不同,他被人拖着手肘稳稳扶住,而他的手则下意识地拽着眼前人的宽袖,不自觉将之向下扯了扯。
而这一扯,直接将那人本就微微敞开的衣襟顺着又扯开大半。
夏夜里起夜穿得本就少,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桑岚直接贴上了男人肌肉紧实的胸口。
“……王妃?”
谢流庭的嗓音中透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含上了些笑意,“这么晚了,王妃来找孤是有什么事么?”
男人的声音是珠落玉盘般的温和雅致,落在桑岚耳中却蓦地使他浑身一僵。
草药的苦涩冷香伴随着夜晚炙热又深邃的气息涌入他的鼻尖,犹如一层无形的薄雾,无声无息地延展开来,又紧密地将他所包裹。
桑岚反应过来后想退开,却发现撑在他手肘处的手掌不知何时转移到了腰后,力道不重却极富掌控欲地揽着他,察觉到他的退却,甚至还用了些力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按。
一丝微微的痒麻顺着男人手掌按着的地方向周身扩散,桑岚不自在地动了动,心里升起一股陌生的怪异感。
“彧王……殿下?”
桑岚心一紧,甚至用上了连平日里甚少说过的全称。
“嗯?”
见这人毫无反应,桑岚刚想抬手将对方推开,身后却忽地袭来一阵强烈的夜风,随后,耳畔便一阵轻微又急促的咳嗽声。
“孤今夜身体不适,是以方才应门晚了,请王妃莫怪。”男人微微俯下身,下颚蹭在桑岚耳边,抿着唇隐忍地咳了咳。
他的嗓音既低又哑,莫名让桑岚耳廓泛起一丝燥热的麻痒。
“没关系。”
桑岚几乎是立马就被转移走了注意力,闻声还不着痕迹地往前移了一小步,抬手托着男人的小臂,想要将他扶得稳当些。
“王爷现在感觉可还好?”
“尚可。”谢流庭又掩着唇偏过头闷声咳了咳,“只是恐怕需要劳烦王妃扶孤回房了。”
男人身量极高,又几乎将一半的力道压在他身上,披散的长发从脊背滑下拂在他的耳边,桑岚只感觉周身都被这人身上的气息所笼罩,无法逃避、无法挣脱。
缓步将人扶回床上,桑岚看着眼前的人自坐下后便掩着袖口不住咳嗽的模样,眉心轻轻拧起,接着转身从旁边的矮几上斟了杯茶水,递给了谢流庭。
待男人不急不缓地喝完水,桑岚才温声开口:“王爷身体可还有不适?”
“无碍。”谢流庭缓缓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唇畔勾起一个浅笑:“多谢王妃。”
桑岚摇了摇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谢流庭的周身,发现并无外在的伤痕之后,稍稍放下心,转而提醒道:“王爷体弱,夜间不若便派人值守,免得有什么意外反应不及。”
他想起从影所说的有关于那个黑衣人的事,打算旁敲侧击:“今夜风大,我房内的不少小物件都被风吹落了——王爷可有在屋中听到什么异响?”
“并无。”
谢流庭摇了摇头:“孤方才已经睡下了,并未听到什么响动。”
桑岚点了点头,余光掠过房中容易藏人的角落,暗自感受着房中是否还藏有第三个人的气息。
“说起来,王妃还未告诉孤,为何这么晚来孤的寝院。”
谢流庭的声音响起,桑岚回过神,便对上那双沉夜般的眼眸,他微微一顿,发现事出突然,自己竟没有准备好应对的说辞。
但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说辞时,这边谢流庭已经轻笑着点点头开口:“孤知晓了。”
“……?”
他又知道什么了?
桑岚对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这边谢流庭已经维持着那副端正儒雅的模样继续说道——
“塔塔可是想与孤同房了?”
“……什么?”霎时间,桑岚以为自己听错,不禁又问了一遍。
他被这句话震到,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唤了自己的小名。
而谢流庭面上始终一副光风霁月的谦谦公子模样,笑容温雅,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说起来,孤还未曾同王妃同过房,本想给王妃些时间习惯的……现在看来,王妃反倒比孤更加迫不及待?”
“——倒是孤欠考虑了。”
说着,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床榻,示意桑岚坐下,“坐吧。”
桑岚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是想要直接推开门口冲出门外,便更不可能如谢流庭所言坐在他身旁。
“……谁迫不及待了。”桑岚叹了口气,颇有些艰涩地开口:“实不相瞒,今夜我的侍卫值夜时发现府中疑似进了刺客,但又担心是误认,便没有声张,深夜来此便是为了这事。”
桑岚悄悄藏起心底真实的想法,面上显露出半真半假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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