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庭唇畔的笑意太过真切,乍一看叫人只觉瞧见了微融的初雪。
哦,对了。
花是他的、莲蓬是他的,连带着这片荷塘也是他的。
他这借花献佛,居然献到了花主人的身上去了。
思及此,桑岚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收回手,“算……”
“孤没说不要。”
腕间覆上一只温凉的手掌,拉得他将手生生悬在半空。
“王妃头一次送孤礼物,孤很喜欢。”
说着,男人轻轻将他掌心中的花枝取走。
“多谢王妃。”
桑岚微微一怔。
清风拂面,透过额前扬起的发丝,男人温润如玉的笑明晃晃地印在他的眼底。
“你……”
“啪嗒。”
一点凉意骤然打在脖颈处裸露出的肌肤上,让桑岚止不住地瑟缩一下。
下雨了。
在心底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一件裹挟着草药清香的外衣自他的发顶盖下,随着耳边密集的沙沙雨声响起,手腕被一只手掌不容拒绝地攥住。
“走,到亭子里去。”
桑岚撩开挡在眼前的布料,隔着朦胧的雨幕看见眼前人的背影。
男人肩背开阔,一如这人本身的性格那般沉稳可靠。
他用了点力挣脱了对方的手掌,在谢流庭看过来之前反手握住对方的小臂,快走几步越过他的身前,脚下轻点带着身后的人向不远处的矮亭疾步而去。
“少女”迎着雨幕的背影像只破开夜色的白鸽,落在谢流庭眼中,叫他不觉一愣。
*
这场夜雨下得又急又快,不过片刻便成倾盆之势。
纵使桑岚带着人跑得再快,还是免不了身上的衣料被雨水打湿。
桑岚有着遮盖尚且还好,倒是谢流庭——素来端方雅正、一丝不苟的男人,垂束在身后的长发及上身的肩膀处都被雨水打湿,难得显露出一些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狼狈来。
即使这样,谢流庭手上还捏着他先前采下的那支荷花。
耳畔不断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水汽混杂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肆意弥散开来,而桑岚鼻尖却只闻得到谢流庭身上清苦的草药香气。
一点点微醺冷淡的气息慢慢晕染了这一块方寸之地。
视线交错间。
“噗。”
“噗哈哈哈哈哈哈——”
如艳阳般生得光辉灿烂的人忽地弯眼笑了起来,不是客套的、不及眼底的笑容,是真正肆意的、开怀的笑。
张扬的、明媚的,牢牢吸引住了谢流庭的所有目光。
他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小王妃露出这样恣肆的笑容,也是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小狮子,原来生了一对浅浅的酒窝。
当他畅快地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有某种晶莹剔透的、分外甜蜜的东西自那两个柔软的凹陷中流溢出来,像是蜜糖一样拥有黏性,牢牢地粘住了看向他的人的视线。
很漂亮。
像是飞鸟被射中了心脏,又像是一种濒死前的挣扎,谢流庭的心脏忽然非常急促地跳动起来。
连带着他垂在身侧的指尖都开始轻轻地颤动。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桑岚停下笑意,偏头看过来,那两汪莹莹的绿眸中像是盛了婉转的湖泽,眨一眨就漾起点动人的波光。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少女”不自在地扯了扯盖在头上的外衫,微微掩住了自己染着红意的脸颊。
——那是他的外衫。
素来精明善算的人头一次反应慢了半拍。
那柄射中飞鸟的箭矢彻底穿透了心脏,即将被沼泽淹没的窒息感连带着无名的、陌生的期待一同席卷着涌上心口。
让谢流庭几近无法呼吸。
恰在此时,桑岚顿了顿,视线飘忽着看过来,眼睫轻颤,显然方才的失态还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王爷近日在躲我吗?”
桑岚顿了顿,眼神明亮地望向他,干净纯粹得像天上的星,说出的话却让男人心一紧。
“若是我的存在让王爷感到不快,桑岚少出院门便罢了,莫要因此影响了王爷的行动。”
“……不。”
温润的语调中浸了些不易察觉的哑意。
雨停了。
月光洋洋洒下,将他们印在地上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先前,是孤错了。”
“孤对不住王妃。”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谢流庭却垂眸低低地笑出声来,似是自嘲,又似释然。
谢流庭,你多可笑。
你躲什么呢?
分明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该知道,你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第15章
在来到大晟的第三个月,桑岚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漠北的信件。
此前因着路途遥远且并无紧急必要之事,因而漠北王夫妇从未给他传来过书信。
而来自王室的信件向来属于相当隐秘的信息,素来不假手于人,是以自桑岚来到大晟之后,这件事就委任给了从风来负责。
只是根据漠北王定下的规矩,从风从影先前在漠北时就已经习惯了隐在暗处生活,此次来到漠北依旧延续了从前的习惯,若非他身处险境,绝不会轻易现身,是以他们几人之间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好好地见过一面了。
接收到了来自漠北的信鸽的这件事,从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告知了桑岚。
因此,当从风拿着信件迈入院门时,早就守在院子中的四个人便直刷刷地将目光望向了他。
“……”
“哎呀呀。”剑眉星目的男子扬眉一笑,“这就是所谓的‘万众瞩目’的感觉吗,我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呢,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少说废话,快点把殿下的信拿过来。”灼清柳眉一竖,颇有些不耐烦地嗔他:“快点!”
他们几人都是自小关系极好的朋友,所以说起话来惯常也并不讲究那些拘谨的客套。
而灼清往日里一向沉稳持重,也就只有在面对从风时会显露出些不一样的面貌来。
“好好好,着什么急啊。”
从风轻轻用食指挠了挠颊侧,几个大跨步来到桑岚面前,恭恭敬敬地将手中那个约一指粗细的竹筒拱手递到他眼前。
“殿下,请看。”
“多谢。”他顿了顿,看了眼眼前的从风,对这人这幅难得恭谨的模样感到有些惊讶,随后低声道:“辛苦了。”
“不辛苦!”刚刚还端得一副严谨有礼的人猛地一下直起身来,佯装正经地一锤胸口:“为殿下办事是属下的荣——”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从影一个冷酷的手刀劈在头顶,痛得龇牙咧嘴不得不正经了些。
什么成熟正经,看来都是他想多了。
桑岚叹了口气缓缓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手里那个不大的竹筒上,他轻轻一拧竹筒的顶端,从中小心地拿出一个一丝不苟的纸卷。
桑岚将那截信纸缓慢地展开,两只手捻着放在阳光下仔细地端看。
几乎是在打开竹筒的同时,旁侧一直絮絮叨叨的四人都不约而同地静下声来,屏气将目光落在桑岚面上,试图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些什么来。
写信来的人是漠北的王、他的父亲。
因为以防信件在途中被人截断,很多事情不能在信中详说,而漠北王也在信中将他与阿姊的身份对调,以“女儿”的身份称呼他。
一字不落地看完信件,桑岚舒了口气抬起头,迎着眼前几个人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目光,轻轻地展开一个明媚的笑。
“太好了——父王传来消息,说是阿姊已经苏醒了。”
话音刚落,在场的四人皆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这真是最好的消息。”灼清一边庆幸一边又面露感慨,“公主殿下能够平安无事便好。”
“是啊。”
收到来自漠北的信件,是桑岚时隔多日为数不多能够感到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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