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压根只是见了当年大哥的事,因对两个侍寝不感兴趣,这才随口找的借口敷衍他不成?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立刻被青岩自己否决了——
闻楚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虽年少,但一贯是坦荡的,若是不想碰两位侍寝,他直言相拒便是,何必编出这样离奇的借口?
所以,闻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算起了这个念头,他也总不可能是凭空知道,自己对男人感兴趣的吧,总得有个对象,究竟是谁呢?
青岩脑海里飞快掠过了这些日子闻楚每日接触的人,除却太学堂里的几位兄长,就只有这些日子出宫在户部观政接触的,户部主事的几位大人年纪都不轻了,也早已有家室,肯定不是他们,但几位堂官之下,却也不是没有青年才俊,户部和吏部都是肥水衙门,底下官职低些的,也不乏士族子弟,只是不知让闻楚动念的又究竟是哪个。
青岩想了半天,斟酌再三,才道:“……殿下喜欢什么,小的无权置喙,只是以殿下皇子之尊,将来万岁和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都不会放任着殿下走歪路,却不成家立业的。殿下喜欢猫也好,狗也罢,往后王府也总会有王妃的。”
闻楚盯着他,道:“掌事难不成觉得我是胡编的借口,敷衍掌事?”
青岩垂首道:“小的不敢。”
他这般规矩,半句也不多过问,闻楚却不知怎的好像更起了三分火气,忽然上前一把攥足青岩的臂膀,低声道:“什么叫……什么叫我喜欢猫也好、狗也罢?你说的是什么话?从当年离开钟辰宫,咱们一同在春晖殿也有四年多了,难道你就半点不关心,我为何说这样的话吗?难道你就半点不好奇我为何喜欢男子吗?”
——从当年青岩第一次见到闻楚,彼时闻楚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五年多的时间,闻楚一直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早熟,从未露出过今日这般失态模样,青岩感觉到胳膊被闻楚攥住,一时竟有些愕然,微微抬起头来,却正对上闻楚微蹙的眉头和深邃的灰眸。
他挣扎了一下,忽然发现,闻楚习武几年,如今力气早已不同往昔,他胳膊上宛如叫铁钳箍住一般,半点动弹不得。
青岩心里忽然浮起一个荒诞到近乎不可能的念头,他被自己这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把这个念头按灭,心道,这怎么可能呢?
闻楚可不是宜王。
而且……而且他也绝不会是漱石。
他低头道:“小的不敢好奇,殿下的私事,小的也不该过问。”
闻宗鸣听了这话,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
他好像很难过。
可是为什么难过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年,究竟是怎么了。
青岩不知道闻楚是谁。在青岩眼里,七皇子闻楚,自然只是七皇子闻楚,青岩当然不会像他一样,在这五年里的每个日日夜夜都心知肚明身边的人是谁,挨过这一千多个日夜的心猿意马。
有时候闻宗鸣也会觉得,从前狼狈收场的一生其实是一场臆想造就的梦,而如今才是真实的人生。
他当年本以为自己是在这个名为闻楚的孩子身体里借尸还魂,可随着这具身体的记忆渐渐复苏,七皇子闻楚的人生和回忆,母亲燕嫔的音容笑貌,幼年时在林州的所见所闻,却又都是那么清晰,宛如亲历——
也如应王闻宗鸣的记忆。
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都真实有如亲历,闻宗鸣的理智产生了短暂的混乱,有那么两年时间,他甚至常常不知自己从前究竟是应王闻宗鸣,还是七皇子闻楚。
可每当陷入混乱,甚至怀疑“闻宗鸣”是否存在、以为一切的记忆都是“闻楚”的臆想之时,年少的青岩痴迷的、炽热的的眼神,还有曾经无数个和他耳鬓厮磨的长夜、肌肤相贴的触感——
至今回想仍然记忆犹新,怎么会不曾存在呢?
这段记忆五年里,闻宗鸣不知多少次回想,它们好像带上了滚烫的温度,肯定了身为“闻宗鸣”的他曾经存在。
可他如今却是闻楚。
他究竟在期待什么?难道觉得,青岩也会和他一样心猿意马吗?
青岩这些年的疏远和始终不曾卸下的防备,闻宗鸣或许该为之感到高兴,可闻楚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青岩见他不出声,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殿下,小的……可是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闻楚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掌事说的很对。”
青岩觉得闻楚有点不太对劲。
他滚了滚喉结,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却见闻楚忽然抬眸看着他,神情十分温柔的笑了笑,道:“……我本有件事,想等往后时机成熟告诉掌事的。”
“但我现在改了主意了……我觉得,我该好好想想。”
*
闻楚究竟要想什么,他后来也并没有告诉青岩。
但自这天以后,青岩感受到了闻楚态度的变化,自从他当上春晖殿的掌事内官——乃至从前在前徽殿时,闻楚从未这样待过他,虽然仍旧让他如常侍奉,可就连德喜德春等人,也发现了闻楚与青岩之间与往日不同的微妙氛围。
有些像是在冷战。
但又不太一致。
青岩自己耐得住性子,德春也耐得住,德寿虽好奇,也不敢多嘴询问,德福更一向是老实本分,甚至有几分木讷的,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问什么,只有德喜好奇的抓心挠肝,可惜问了几次,也没从青岩嘴里问出半个字来。
春晖殿的日子还是那么过着,七皇子进着学,内侍们打点着他的饮食起居,唯一的不同只是多了两个侍寝的姑娘——
尽管她们有名无实,闻楚别说召幸了,两位侍寝大约连他是圆是扁也没瞧清。
后来闻楚身上多了西南军需这桩要紧差事,忽然一下子比从前忙了许多,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出宫去赶户部兵部的堂会,太学堂的课业也先暂时搁置,顾不上了,有时候好容易忙完,赶在天黑前回来吃顿晚饭,屁股还没坐热,便又叫司礼监那边的内侍请去,说是几位文安阁的老大人叫他去商议军需变给之事。
青岩也没再往外跑了,开始日日不落影的跟着闻楚,闻楚出宫议事他跟着,闻楚挑灯整理粮秣账书,他就在旁或替他研墨,或替他点茶。
不过后来倒是有桩小插曲,某日青岩跟着闻楚在户部衙门清点最新一波粮册数目时,因手上的还没结算清楚,云南那边又送来了新的奏报要求户部增补军需,众官员们挑灯忙到将近子时,还未结清账目,青岩毕竟从前有过打理偌大王府账目产业的经验,帮着算两笔账,对他来说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搭了把手。
那位户部左侍郎杨大人,大约是从前并未留意到他,见这年轻内侍瞧样貌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把算珠却拨的如臂使指、熟稔无比,点起三军粮马兵备,也半点不见局促慌乱,若有话问他,阐起事来也是条理清晰、井然有序。不由讶然,还以为青岩是皇帝从司礼监几位惯于理算的秉笔太监里,特意拨给七皇子帮把手的。
他这么想了,便开口询问,得到的却是否定的回答,那内侍叠掌笑着揖道:“杨大人抬举了,小的年纪轻轻,无才无德,司礼监是何等地方,小的如何高攀得上?”
杨玄忠听他否认,才想起的确如此,能进司礼监的,无不或是宫中上了年岁、深得皇帝信任倚重的大监、或是曾派去州府道衙门督办过赈灾粮务、乃至去边镇军屯做过镇守太监的,要既能通得了人情、也能懂得了庶务,如此风霜雨雪的一番磨练下来,等到有资格晋入司礼监,怎么也都该到而立之年了。
宫中各司局、乃至各宫的掌事太监,只要得了帝后信赖,都有可能年纪轻轻就身兼重任,可司礼监却截然不同,因职务涉及国|事,可代皇帝行批红之权,和只管着后宫那小小一亩三分地的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无论皇帝还是掌印太监,选人入司礼监都是慎之又慎。
司礼监的内侍素有内大臣之称,掌印与几位秉笔,都是能直接参与阁议、置问朝务的,连文安阁的几位老大人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眼前这位……的确太过年轻,怎么瞧也不太像。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