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抬头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德喜,抿了抿唇,道:“罢了,我来吧。”
也不等闻楚说话,上前去就捞起周月娴的胳膊把她背了起来,德喜也反应过来了,想自己上前背人却也晚了,咬了咬牙,干脆脱了身上外袍,盖在周月娴身上,几人就这么护着背着人的青岩快步回了春晖殿去。
一路上不止青岩心跳如擂鼓,德喜德春也都面色潮红,紧张的手心冒汗,生怕被人撞上,只有闻楚还算镇静。
尽管如此,他额头上也沁了一层薄汗。
好在青岩平时虽然不露,当初毕竟是跟着王爷学过粗浅功夫、也通过骑射武艺的,人虽然看着身量小,背着产后身子稍显丰润的周月娴跑了一路,速度却没慢下来半分。
还好此刻是深夜,春晖殿里宫人们都歇下了,今日守夜的又正好是德喜德春,他们带着一个大活人回来了,也无人察觉,青岩先把周月娴放到了闻楚寝殿里,德喜德春又飞快收拾了一处偏殿,这才抱她过去。
周月娴今日刚刚生产完,又经了血崩这等险事,按说此刻正是身子最弱的时候,原该十八般小心、处处被照料着坐月子,谁能想到竟会是这般光景。
周月娴大概是身上哪里还在痛楚,昏迷中也隐隐皱着眉头,德喜把她抱到床上放下时大概手上失了轻重,她闷哼一声,疼的睁开了眼。
青岩本来正想问闻楚,打算怎么处置她,却听德喜德春说大皇子妃醒了,立时跟着闻楚走到床边,周月娴睁着眼愣愣的看了一会帐慢,才好似终于回过神一般,把目光落在了闻楚身上,哑声道:“七弟,是你……你救了我么?”
青岩想,的确是闻楚救了她,可也不尽然,背后还有一位不知是何方神圣的。
闻楚道:“嫂嫂为何不愿回去?母后若知道嫂嫂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周月娴闻言,却忽的落下豆大的泪珠来,喃喃道:“回去?回去继续做他的大皇子妃?继续强颜欢笑?继续这么一辈子?不如让我现在就死了罢……”
闻楚和青岩闻言,皆是默然,德春倒是乖觉,从旁不知哪处摸了块小手帕递过去,周月娴接了手帕,反而不哭了,只呆呆的看着床顶,摸了摸肚子,道:“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吗……我又为什么还活着呢……”
闻楚道:“嫂嫂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那花丛里去的吗?殓事堂里那具女尸又是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岩心觉闻楚问的有些太不温柔了,周氏毕竟是个刚刚才失去孩子的母亲,但周月娴听了,却只是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闻楚,低声答道:“我不知道,有人……有人把我换了出来,换进了另一口棺里,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抬去哪里,我很害怕,就跑了出来,但是太痛……太痛了……我跑不远,只能躲在草里,我不能被发现……我不能被带回去……我不要回去……”
这次连青岩也忍不住问道:“跑出来?您是怎么跑出来的,难道旁边就没有人看着吗?那些换走了人的,到底是谁?可是这宫中哪位主子的下人吗,您能认得出来吗?”
周月娴却只是摇着头,不断地呓语着:“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不要把我送回去,七弟,不要把我送回去……”
德喜忍不住道:“这……这大皇子妃是不是疯了呀?”
德春道:“胡说什么,不是还认得咱们殿下吗?”
但是周月娴现在看上去,确实很像是疯了。
闻楚问道:“嫂嫂不想回去,那嫂嫂想去哪里?”
周月娴闻听此言,转过头来看着他,眼里却倏地落下一行泪来,她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无声的哭泣了起来,她越哭越急,最后哭的伏在床边几近干呕,吓得德喜连忙上去给她顺气,她才低不可闻的喃喃道:“回家……”
“我要……我要回家。”
第39章 网开一面
回家?
嫁入宫中的女人,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哪里又有还能回去的道理。
只是周月娴说完这句话,便又昏死了过去,大约是大量失血让她即便只清醒片刻,也十分疲倦,青岩上前探了探周月娴的鼻息,确认人还活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照顾周月娴的差事,暂时落到了德春身上,青岩一再和德喜德春二人叮嘱,若是还想活命,今日之事便半个字也不许说出去,这偏殿也得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的小心盯着,不能让人靠近,更不能让人觉出端倪,这才回了寝殿。
只是尽管如此,周月娴刚刚生产完,身体虚弱,且瞒着潜华帝和齐皇后把她藏在这里,总不是回事。
闻楚明知大嫂没死,却隐而不报,只这一条就是欺君之罪,周月娴在春晖殿里,无疑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让人悬心。
青岩跟着闻楚进了寝殿,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她?大皇子妃刚刚生产完,正该好好调养,如今殿下也不可能替她请来太医……这样在春晖殿藏着人,终究不是回事。”
“我知道。”
“但难道掌事甘心,就这么把她送回去吗?”
青岩一怔,瞳孔猛地一缩——
方才他被周氏的死而复生冲击,震惊之下一时忘了思考,此时被闻楚提点,才终于恍然回神,明白了闻楚话里的意思。
若把周月娴送回永仁宫,闻越的危机无疑将会迎刃而解,而整件事里,无论是闻远的算计、宸妃的替人做嫁衣而不自知、还是青岩暗地里给闻越递信,等着他自掘坟墓的推波助澜,所有人的努力,都将会尽数付诸东流。
青岩和闻远、宸妃当然并未事先一同谋划,甚至这两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整个事件中,也有青岩这另一方力量的存在,但既然闻越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无形之中,他们也便成为了盟友。
——真的要送回周月娴,让这一切白费,让这一切都付诸东流吗?
可若是留下了她,他又与为了帝王之位、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卷进无辜之人性命的闻远和宸妃,还有什么分别?
留下周月娴,无非是不想让闻越抓住这颗救命稻草罢了,他甚至都无法保证,能给这个刚刚流产的女人请个大夫。
青岩想及此处,不由喉头发干,抬目对上闻楚的眼神,却发现他远比自己平静、也笃定的多——
“留在宫里自然不是长久之计,既然不能让周姑娘回去,她想回家,为何不助她一臂之力?”
青岩闻言一愣,喃喃道:“……助她一臂之力?”
“助人亦是助己,宫里不是个好地方,若真能出去,也是她的福气。”
“何况帮着她的,原也不止你我,那背后之人始终不曾露面,他在暗,我亦在暗。”
“若把人送回永仁宫,此人便会知道我早已猜到周氏未死,过早被他盯上,倒未必是件好事。”
青岩听完,恍然片刻,明白了闻楚的意思,低声道:“殿下的意思是,倒不如就着此人的算计,顺水推舟的做个周家的人情?”
闻楚道:“人情做不做得成,还要先看看周家愿不愿意领情,毕竟冒着险的事,即便是血亲,也未必肯担这样大的干系,周老大人愿意,周家其他人却未必愿意。”
“倘若周家不愿领情,也不能怪我们不肯帮她了。”
*
闻越果然没有辜负青岩的希望。
漱石被打得奄奄一息,即将断气时,他满脸焦急的推开了拦在坤宁宫宫门前的宫人们,管也不管的冲了进去。
行刑的老太监看见他吓了一跳,刚叫了声大皇子,就被闻越一把推开,摔倒在地,闻越红了眼眶,低吼道:“不许打了!不许打了!谁再敢动他一下,不如先来打死我吧!”
那行刑的老太监被推的摔了一个屁股墩,手肘撑着地,不可置信的颤巍巍道:“大殿下,这……这可是万岁的意思,难道您是要抗旨不成?您推小的没有关系,可小的也是奉旨办事,万岁和娘娘可还在里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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