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高门大户,岂是谢执得以攀附得上的。”
他能说出这番话,却是周牍不曾预料到的。
如此也好,倒用不着人来点醒了。
周牍随手将茶盏扫去一边,朝椅背上微微靠着,面容隐在书架投下的大片阴影之中,瞧不清楚神色,语意不明,“你倒识趣。”
谢执垂眼,声音平淡,“谢执生于烟花之地,若不将路看得清些,也活不到现在了。”
“你既无非分之想,那同周潋相交,所图又为何?”
“财帛?”
可若真为银钱之故,他来寻周牍,只怕比周潋还要快些。
周牍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嗤一声,“总不成,是信了他那份情爱?”
“男子多薄幸,谢执并未心存侥幸。”谢执微微摇头,长睫半敛,蒙了一层盈盈烛光。
“即便老爷今日不开口发难,谢执也不敢将全副身家托于少爷几分疼惜之上。色衰爱弛之道,这么些年,谢执也是懂的。”
“谢执所求,不过是在此地寻个靠山,有所依仗,能够衣食无忧,不至于受人欺凌。”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抿起,“至于那靠山是府中哪一位,谢执并不在意。”
周牍生了几分兴味,“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就不怕我将你今日所言告知周潋么?”
“若他知晓你这些心思,只怕此后,就再不肯做你的靠山了。”
“到时你在这府中,可还能再熬下去?”
“谢执只是据实以言,”谢执不紧不慢道,“以老爷的本事,谢执若在您面前耍别的心思,您岂会瞧不出?”
“不若干脆坦言相告。”
“兴许老爷还肯多留谢执一条活路。”
周牍嗤笑,“我那傻儿子心软,你便当我也是一样?”
谢执略顿了顿,“谢执指望的,并非老爷几分心软。”
“您今日肯唤谢执前来,想来是谢执身上仍有用得着的地方。”
“否则,您也不必多余见我一面。”
“如今天寒地冻,弋江的冰窟窿里,悄悄填一两个人总是不成问题。”
周牍沉默片刻,忽而一笑,“我倒没看错,你果真是个聪明人。”
难得这样一张皮囊之下,倒还生了副玲珑心窍。周潋那小子眼光倒好。
“罢了,你既如此坦诚,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了。”
周牍将小臂担在扶手上,屈指点了一点,漫不经心道,“我今日叫你来,原本只是想看看,这将周潋魂儿都勾走的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你方才若是透出一星半点要做周家主母的念头,现下便是弋江里的一条浮/尸了。”
他说罢,略顿了顿,好整以暇地观察谢执的反应。
后者敛着眉,微微垂着头,似是被这话吓着了,并不应答。
“不过,”周牍话锋一转,“你既聪明,又识时务,放你一回,也不见得不成。”
“现下我指另一条路给你,只看你肯不肯走。”
“若是肯了,你这条命就能保下。”
“谢执愿闻其详。”
周牍擎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去上头浮沫,“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周牍日渐大了,我们父子二人分别许久,难免有所生疏。”
“他有什么心思想法,也不大愿意同我讲。”
“年轻人,难免好强些,行动也没个章法,冒冒失失闯出祸来,还要做老子的替他张罗周旋,”他眼中狠色一闪而过,“一两回也就罢了,可时日久了,难免要伤了我们父子间的情分。”
“我自小疼他,自是不忍见此的。”
“我如今身子尚好,家中一摊子生意尚能勉力操持,可天长日久的,总要多依仗他,交去他手里。”
“若果真父子离心,那便是便宜外人了。”
“如今他不肯同我亲近,我这做父亲的,更不好腆着脸去求到他门上,连关心也没个章法。”
周牍说着,抬起眼,视线阴测测地,落在谢执身上,半笑不笑道,“巧了,如今多了一个你。”
“解语花,温柔乡。你既是他的枕边人,他有什么心事,不肯同我开口的,对着你总不见得藏私。”
“你便帮我一个忙,替我好好看着他,将他那些话和心思记着,得了空说给我听,也当是,全了我们一场父子情分,”周牍笑一声,淡淡道,“如何?”
堂下立着的人沉默着,并未开口应答。
室内静极了,一旁的灯烛燃了半日,“噼啪”一声轻响。
周牍像是料到了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不紧不慢地端着茶盏,啜了一口,“你慢慢想,”
“不必着急。”
“我只劝你一句,你是周家买进园子的奴婢,过了官府身契的。周府如今还轮不到周潋当家,你那张卖身契攥在我手里,他便是想救你脱奴籍也无法。”
“奴籍,可是连个姨娘都做不成的。”
他能猜到谢执在意什么,便着意点道,“他如今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若无意外,今年便要添上几位姨娘。”
“向来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到时新欢在侧,你猜他又有几分心思肯留在你身上?可还对得起你今日替他犹豫的这一两分情意?”
面前的人袖口微颤,头低垂着,似乎是因为这一番话有所触动,又仍在挣扎之中。
周潋瞧在眼里,心中便免不了生出几分鄙夷之情。
先前话说得倒硬气,还当是多玲珑剔透的人,事到临头反而狠不下心,耽于那点小情小爱,到底还是个绣花架子。
不过这样也好,他在鄙夷之余,不免也放下心来。
周潋先前对谢执掏心掏肺一般的好,若谢执果真毫不在乎,干脆利落地一口答允下来,他反而要怀疑此人的居心。
对枕边人尚且狠心如此,同这样的人联手,实在有些风险。
人总要有了软肋,用起来才放心顺手。
一盏茶毕,他见谢执不答,嘴角微挑,又道,“我并非叫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骨肉至亲,我还不至于存了什么坏心,要对自己儿子不利。”
“不过是怕他为奸人所误,行差踏错,反倒是辜负了我们一片父子情分。”
“他日他若知晓内情,知你深明大义,想来也不会怪你。”
竭力忍住嘴角抽动的谢执:“……”
这老头再说下去,他真的撑不住笑了。
周牍对于对面人的心思恍然未觉察,自顾自道,“你若应了此事,待来日事成,除了赏下的银子,那纸身契也交付你手。”
“有了这个,到时你便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拿了银子,大可寻个离儋州远远的地方,嫁人生子,如常人一般过日子。”
“再不必如今日一般为名声所累。”
“你若仍是心念于他,”周牍掩去眼中暗沉,“留下来,同他做个良妾,也无不可。”
“如何,这些东西,周潋现下可给得了你?”
对面人垂着眼,犹豫良久,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顿首道,“多谢老爷。”
“谢执……定不负所托。”
第69章 复相逢
天边絮一样的云不知什么时候结了块,大片大片的灰白色,乌沉沉地盖在头顶,大约是要落雪了。
周敬在屋外揣着手守了半晌,寒风天里,竟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的视线几番扫过书房那扇紧闭的窗,又像是没什么胆子似的,迅速收了回来。
老爷同那位谢姑娘到底在里头做什么?
他不大敢想,又忍不住去想。
说起来,到底是他将人从寒汀阁带出来的,要真出了什么岔子……
他打了个哆嗦,免不了又朝空雨阁的方向看了几眼。
外间伺候的小厮拎了壶热茶来,拿个干净瓷碗,热腾腾地替周敬斟了半碗。他也顾不得烫,抖着手往口中灌,咕嘟咕嘟喝尽了,才觉得心口有了点热乎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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