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且问你,儋州林家,你可知道吗?”
“林家,”那人眯了眯眼,懒懒道,“知道,不就是城里头也做绸缎生意的那家吗?”
“早年他家曾同周家相争,不知因何缘由险险落败,错失了皇商资格。”
“听说为着这事,林家家主一直同周家别着苗头,两者争斗愈演愈烈,儋州商贾皆被波及。如今城中之数,六成簇去周家,其余四成都聚在林家这处。”
他说着,挑了挑眉又道,“说来,这次周家老儿想不开,昏了头地去抱靖王府的大腿,其中未尝没有想同林家相抗的意思。”
“林家虽失了皇商资格,却并无倾颓之势。绸缎生意如日中天,那位新任的家主又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眼瞧着愈来愈盛,前景极好。”
“周牍老了,眼界胆识都有限,瞧见这情形,哪有不害怕的?”
“本就悬着心,再经人撺掇两句,禁不住就上了贼船,也是寻常。”
“只是可惜了周家早年攒下的基业,倒被这不肖子孙毁了干净。”
阿拂听罢,微微惊奇道,“我还当你来儋州之后,一直窝在这酒肆里偷懒。”
“没成想倒还做了些有用的事。”
“也不枉公子带你出来一回。”
“这般看轻人的脾气可不好,”那人没个正形地笑,“你我都是在公子手底下做事的,只不过一个出力,一个出脑子而已。”
“只怕我还比你要累得多呢。”
“得了,夸你两句你自己接得倒快,”阿拂没好气地把带来的包袱推去他眼前,“喏,前几日新做的马蹄糕,公子都没吃到多少呢,先便宜了你。”
“多谢阿拂姐姐。”那人笑眯眯地应了,不客气地从里头拈了一块,塞进口中,慢悠悠吃完,才又问道,“公子打听林家做什么?”
“莫不是想开了,打算直接砍了周家这条摇钱树,断了靖王的后路?”
他说着,自己倒兴致勃勃*来,“叫我说早就该如此。公子连儋州这一趟都不必来了,只把活儿交来你我手上就足够了。”
“不出三月,咱们就能收工回京城了。”
阿拂白了他一眼,“你当公子同你这般没脑子?只会这样不入流的手段?”
“公子要的是靖王谋反的铁证,抓了周家,还有赵家钱家孙家,哪里抓得干净?”
那人挨了抢白,也不恼,笑吟吟道,“是我愚钝。”
“还要阿拂姐姐替我解解惑才是。”
阿拂:“公子叫你出手,不过不是对周家,是对叶家。”
那人挑眉,“周家的姻亲?”
“不错,”阿拂点点头,“公子交代了,不必下死手,抛出几个饵试试就成,也好瞧瞧周家那位少爷会做何反应。”
说完,犹恐不够,加重语气道,“公子吩咐什么,你就做什么,别自作主张,又生出旁的事来。”
“叫公子知道了,你我都要吃挂落。”
“放心罢,”那人懒洋洋道,“小打小闹而已,我有分寸。”
“不过,你先同我交个底,公子要试这人,是预备着用他的意思了?”
“周家门户里倒有这样一个交了好运的?
“大约是吧,”阿拂含糊道,“公子还未明说,你别节外生枝,只管照着吩咐办就是。”
“否则耽误了公子的事,有你好果子吃的。”
“成了,你只管去回公子话,就说事儿包在我身上了,”那人又吃了块马蹄糕,咂咂嘴道,“我还巴不得这一摊子早些结束,盈盈姑娘可还在倚翠阁里头等着我呢。”
阿拂被他说得一阵恶寒,抖了抖肩道,“总之你记住就是。”
“过些日子,若有新的吩咐,我再来寻你。”
说着,便转身欲走,却被人从背后扯住了袖口。
“这就走了?”罪魁祸首死乞白赖道,“你难得出来一趟,不多坐一会儿?我带你在城里头逛逛也行。”
“城里头新开了家蜜饯铺子,你同我一道去,带些回去也好叫公子尝鲜。”
“阿弥陀佛,可别再提蜜饯了,”阿拂甩开他的手,“那位周少爷是,你也是,你们这都什么毛病,讨好公子也不必单拿蜜饯一样儿。”
“屋里头的蜜饯匣子都快堆成山了,防都防不住,你还在这儿添堵。”
狐狸一下笑出了声,“这位周少爷竟也是个聪明的。”
“公子住进去才几日,他就将公子的喜好摸清了?”
“罢了,他献他的殷勤,我是不同他抢的,”他说着,从柜台中轻巧一跃,落在了阿拂身侧,“果子摊上新进了一篓西南来的橘子,还有半筐甜柿饼,说是自家晒的,我尝过了,当真如蜜一般,这东西总没什么坏处,你带回去,同公子分着,当尝个鲜儿了。”
话毕,又凑近了些,笑道,“我可记着你最爱吃柿饼,替你留了许久呢。”
“阿拂姐姐这回可别再说我没良心了。”
“油嘴滑舌,”阿拂嗤他,又故意为难他道,“这么多东西,你当我是什么使呢?我可拎不动。”
“得得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那人懒懒地伸出手,在阿拂眼前打了个响指,“我替你拎到周府外头,这可满意了?”
永安巷里,小厮们正在从车上卸庄子里运来的鲜货,清松在一旁闲着无聊,同初一正斗嘴,无意中瞥见从巷口路过的人影,不由得一顿。
“怎么了?”初一莫名道。
“无事,”清松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掩饰地笑道,“走神了。”
方才巷口路过的人,分明就是谢姑娘身旁常跟着的阿拂。
可是平白无故的,阿拂怎么出的府门?她身旁那个同她有说有笑的男人又是谁?
清松心里头的念头一时转过千百回,再没心思同初一说笑了,停了会儿,随意找了个由头,就匆匆回了空雨阁中,同周潋一一讲明。
“你可看清了?”
“千真万确,”清松拍着胸脯道,“小的这双眼从前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当鱼鹰使。”
“再者说,就算小的不认得旁人,那阿拂姑娘可是日日见的,难道还认不出吗?”
这倒是。周潋眉心微敛,清松为人他是清楚的,若不是十拿九稳,他不也会在自己眼前拿这样的语气开口。
一旁的清松等不及周潋反应,急急地往下继续道,“小的可看得真切,阿拂姑娘身边那人,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面相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阿拂姑娘少不更事,若是回头给贼人骗了,可怎么好?”
“少爷可要往寒汀阁去提醒一二。”
周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沉声交代道,“此事我自会处理。”
“你只做不知,也不许再同旁人提起。”
“否则真叫府中哪个存心知道了,在阿拂身上安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可不是说着玩的。”
“是是,”清松常年在府中行走,自然知道厉害,忙应道,“小的的嘴严得很,定不会乱说的,少爷且安心吧。”
周潋嗯了一声,勉强松了口气,停了会儿,思绪却不由得飘到了别处去。
那人会是谁呢?
他猜不出,心里随之莫名地生出不安来。
他一直知道,谢执身上有不欲叫外人知晓的秘密。
他也是那个外人之一。
他原本不该纵容的,该像对待河蚌那样,撬开谢执坚硬的壳,挖出里头最柔软隐秘的那一小块。
可他不忍心。
他总想起想起来那一晚在车厢里,谢执递来的那颗红红的海棠果,连带着落在他眉间的光影点点。
这人最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心软。
他看得清楚,却偏偏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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