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赵璴抽出袖中的丝帕替他重新包扎起了伤口,微微抬了抬眼,看向他。
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不知他是知错了还是没知错。
片刻,他听见赵璴问道:“吓到你了?”
“啊?”方临渊没想到赵璴会这样问。
那倒也没有,但是关乎性命的事本就该谨慎些,跟吓没吓到他有什么关系?
却见赵璴微微垂了垂眼,似乎又将注意力放回到了他手心的伤上。
“不会被听见。”接着,他听见赵璴说道。
“哦……”方临渊知他很有经验,便也没再多说。“但是话说回来,你杀他干什么?”
只见赵璴眉微抬,看向他,仿佛他问了什么显而易见的傻话。
方临渊眨了眨眼。
“……总不至于是因为他当街威胁我吧?”
——
对赵璴来说,这个理由其实足够了。
要在棋盘上扭转某种局面,需要十步百步的算计。但若只是某颗棋子碍着了他的眼睛……
那便只需要偶尔违反规则,将它摔碎在地就行了。
他不大明白方临渊为什么会这样问,但是对上方临渊那双清澈极了的眼睛,赵璴却又发不出声音。
片刻,他微微偏了偏头,喉咙也跟着上下轻轻滚了滚。
“可他刚才还打算要害死你。”他说道。
“这点小把戏算得了什么?”方临渊脱口而出。“他不是已经自食恶果了吗?”
说到这儿,方临渊的脸上还露出了些意气风发的小得意。“若是他这点小动作就害死了我,那在虎牢关我便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赵璴微微垂了垂眼,将方临渊手上的丝帕打好结,便松开了他。
可杀心已起的人,不杀死他,怎么睡得着呢。
他没出声,方临渊却竟反过手来,温热的手心隔着单薄的春衫,覆在了他的小臂上。
“他丢了这样大的颜面,于我而言已算两清了。”赵璴偏过头,便对上了方临渊一双干净得过头、一时烫到了他目光的眼睛。
他当即偏回头去,没敢再看他,只听着他的声音落在自己耳边。
“他这条命今日还是我捞回来的呢,看在我的份上,饶他一回呗?若他再敢有下次,不必你动手,我亲自把他的狗命再取回来。”
——
方临渊这话当然是随口说的。他身在十六卫将军的位置上,法纪条律如铁,自不会像江湖中人一样快意恩仇。
只是赵璴刚才的眼神太冷了,让他觉得他是真的想要了王昶的性命。
这是真不至于。
眼看着赵璴勉强微微点了点下巴,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的确没想到赵璴这么护短,不过一个纨绔子弟幼稚的挑衅,便轻而易举地挑起了赵璴的杀心。
这会儿放下心来,方临渊也渐感到饿。反正已经到了宴会上,他便拿起了旁侧的银箸,顺带吃了点东西填肚子。
赵璴在旁侧静静看了一会儿,对他说道:“我有些事,要离开一会。”
方临渊想都没想地点了点头。
却见赵璴光说要走,却半天没动作,也不见他起身。
方临渊疑惑地看向他,便见赵璴还在原处,偏过头来静静看着他。
“还有事吗?”他问道。
“你当真想好了?”赵璴问他。
“什么?”
“王昶。”赵璴说道。
他饭都吃了一半,怎么赵璴还在想杀王昶的事啊!
“当然想好了,你快去吧,不必管我。”方临渊连忙答道。
见赵璴默默地站起了身,分明一副清雅得神仙似的打扮,却生像套了皮囊的恶鬼,浑身透着一股凉丝丝的气息,随时都能取人性命似的。
是了,赵璴管不管他不要紧,赵璴自己才是个危险人物。
这回倒轮到方临渊不放心了。
见着赵璴要走,他单手攥着筷子,抬头重复道:“你千万别乱来啊,不必理他。”
只见赵璴回过头来,低头看着他。
不知怎的,他竟隐约看见赵璴的眼中浮起了很淡的笑意。
接着,赵璴在自己唇边指了指。
“什么?”方临渊一愣,以为他是在打什么哑谜。“我知道他嘴有些欠,无妨,我有的是……”
却未等他说完话,赵璴已然弯下了身来。
玉簪花气息随着阴影笼罩下来,一片雪白花瓣随之掉下,落在了方临渊的肩头。
他停在原处,眼看着赵璴朝他伸出手来。
雪白冰冷如画皮覆骨般的手指,轻轻拂过了他的嘴角。
一枚饭粒被赵璴取了下来。
“知道了,我不杀他。你这回可能放下心,来慢慢吃饭了?”
——
方临渊有些不好意思地拿手背又蹭了蹭自己的嘴角,目送着赵璴的背影飘然远去。
吃急了,怎么还吃到脸上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没人盯着他看,方临渊也觉得有点害臊。
他三两口扒干净了自己碗里的饭菜,拿起桌上的帕子揩了好几遍嘴,也起身走了。
反正再多留一会儿也难免还要应酬,不如巡逻去。
他自离了席,去向皇后见了礼,便让雁亭替他牵上流火,离开了宴客的高台。
高台是曲江池地势最好之处,周遭又有一片曲径通幽的桃林,这季节上已热闹地开起了一片接天的红霞。这会儿过了正午,席上贵眷们有不少离席来这儿玩乐,方临渊一路往曲江池走,还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叫住了他。
“安平侯。”
方临渊回头看去,便见旁侧的小径上站着的是方才败给王昶的黎柘。他一身青色圆领锦袍,是六品翰林院修撰的官服,这会儿站在那儿,有些腼腆地抿着嘴唇。
见方临渊看过来,他笑了笑,朝方临渊行礼道:“下官见过侯爷。”
方临渊忙走上前,回了他一礼:“黎驸马。”
“侯爷这是要去当值了?”黎柘见他身后跟着牵马的侍从,温声问道。
“啊,是的。”方临渊说。“底下人多,打算去看着些。驸马有什么事吗?”
只见黎柘犹豫了一下,继而摇头道:“无事。原只想与侯爷闲话两句,侯爷既然公务在身,下官就不打扰您了。”
方临渊总觉得从他脸上看出了些没藏住的情绪,像是有话犹豫着想跟他讲。
他侧目朝雁亭点了点头,雁亭意会,牵着马先行下去了。
方临渊又看向黎柘,朝着桃林对面那条曲折而安静的小路比了个请的动作,笑问道:“不过我还是打算先散散步来消食。驸马若有兴致,不如同行?”
只见黎柘微微一愣,继而眼中流露出两分惊喜,朝他点了点头。
二人一道朝那边行去。
那是一片安静的竹林,道路曲折,通往的是附近一处前朝留下的山神庙。自从此处修了御园,桃林那侧的山上又盖了座道观,这山神庙便渐渐没了人供奉,道路上也渐生了野草,罕见人迹。
待到周遭没人了,方临渊单刀直入道:“黎驸马有话便说吧,我是个行伍出身的人,不大会绕弯子。”
“原也没什么要紧事。”行在方临渊身侧的黎柘微微笑了笑,表情放松了不少,可以看出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思来想去,还是想亲口谢过侯爷方才的仗义执言。”
方临渊闻言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没事,本来你就是个读书人,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想来是有天赋在身的。”
黎柘闻言微微垂了垂眼,笑道:“侯爷谬赞,确是我家境平寒,读书多年,是养出了四体不勤的毛病。”
方临渊当即反驳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王昶说什么你别放在眼里。以他之长攻你之短,倒教他神气起来了。他怎么不跟你比比诗词策论?他这么大岁数,恐怕四书五经还没读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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