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赵璴目光相触,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啊,原是将主意打在我整个侯府上了?”他说着,伸手夹起桌上的羊肉,笑道。
“那也行,既不分你我,日后王公公便是我的人,我请他做什么菜他就得做什么菜。”
便听赵璴也笑起来:“悉听尊便。”
一时间,柔软的气氛在席间荡了开来。方临渊浑然未觉,只低头吃着羊肉,再抬头时,一碗蟹粉豆腐已经放在了他手边。
暖融融的灯火下,他与赵璴相对而坐。窗外夜色静谧,他笑着,赵璴眉眼上也在笑着。
竟真如长流的细水,轻飘飘地流淌而过,直朝着看不见尽头的远方而去一般。
——
窦怀仁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他去卫戍司耍了一通威风,只当是在给赵璴示威。
毕竟他可是在帮着赵璴做谋权篡位的事,他们两个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更何况他才是一家之主,是顶天立地、可以坐皇位、可以传血脉的男人,赵璴做什么都得靠着他,怎么能不好好地供养他?
他那是外室吗?那可是专门替赵璴养的、替他篡权夺位的!
窦怀仁心下不服,便打定了主意,既赵璴不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便也要赵璴尝尝家宅不宁的利害。
却不料,回到府中,他迎接的竟是和嘉公主的怒火。
赵璴告了密。
赵璴将他打算带着外室南下的事情,告诉了和嘉公主。
“窦怀仁,倒真是我轻看了你。”和嘉公主怒道。“原你不是没本事,而是所有的本事,全都用在对付本宫身上了!”
“谁对付你了?不是你说我窝囊,嫌我仕途不顺吗!如今陛下遴选官员南下,多好的机会,我难道不全是为了你公主殿下的颜面吗!”
窦怀仁梗着脖子与她争执。
但和嘉公主却从不是与他讲道理的人。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已然落在了窦怀仁的脸上。
“你拿我当傻子骗,是吗!”她嗓音尖锐,提起裙摆扑了上来。
这天,直到半夜,窦怀仁才捂着脖颈上抓出的血口子,灰溜溜地钻进了书房。
……赵璴,原是赵璴!
两人争执之间,窦怀仁才在和嘉公主的骂声中知道了真相。
原是赵璴知道他去卫戍司后,便派了人来找和嘉公主。她身边的那个松烟,死人脸似的老嬷嬷,板着脸请和嘉公主规劝他。
说朝中之事不是五公主一个女流之辈能够左右的,之前那对母子本就是窦怀仁假借名目放进她私宅里。此后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五公主才稍作收留,眼下断无法帮窦怀仁与那女人私奔。
好……她倒是把他的老底全都揭给了他夫人!
窦怀仁回到书房中时已经气疯了。他忌惮和嘉公主的高贵身份不敢与她争执,可赵璴又算什么?要说把柄,难道他手里没有吗!
窦怀仁发疯似的翻起了书房里的暗格。
他这里,可有的是赵璴谋逆犯上的证据!只要拿出来,赵璴还敢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吗……
信件翻出来,窦怀仁哆嗦着拆开。
这封不行,上头既没有重要信息,也没有赵璴的笔迹;这封也不行,信不是赵璴写的,上头非但没有赵璴的名字,还有他想要自己的孩子登基为帝的狂悖之言……
一封封信翻过去,窦怀仁的后背上渐渐泛起了冷汗。
几十封信件……赵璴在这里头,像是隐身了一般。
没有落款,字迹不明,没有任何与赵璴有关的线索,一封一封,全是他窦怀仁在谋逆……
赵璴……这个贱人!
她早就做好准备了!许多信都是东厂送来的,阅后即焚是东厂的规矩,他不敢跟那群活阎王讲道理。至于其它的……什么信烧了,什么信没烧,他竟全然没在意过。
可是他送给赵璴的信,数都数不过来……
天色微明之际,窦怀仁靠着宽大的水曲柳书桌,颓然地滑坐在地。
这贱人早就筹算好了,难怪他一点都不怕他,随便就将他的事情揭露出去……
可是她忘了!她一个女流之辈,离开了他这位舅舅,还能做什么!
他只管等着!
除非赵璴不想要她的大业,不然,他的儿子总有一日能登上皇位。不管是谁,就算是和嘉那个泼妇生的,也是他儿子。
片刻之后,窦怀仁笑了起来,神色几近癫狂。
赵璴这贱人,只管等着吧。
老天把她生成个女人,就是要她永远都要被他压住一头。
——
与陛下的千秋宴不同,迎接外使的礼节虽说繁杂,但仪仗所需完成的也不过是骑马列队、整装开路而已。
几日的操练,方临渊带着十六卫的兵马们将迎接来使的队列、礼制、路线以及行进的流程全部操练过之后,又演习过两回,基本能全做到万无一失了。
那日卫尉寺少卿与他说的话,他半句都没透露给他们。因此这帮小子至今仍将这差事当做天大的恩赐,操练时也恨不得拼尽十二分的功夫。
有时糊涂些也是好事。
数日之后,眼看着波斯国与缅甸国的使臣便要进京了。
这日操练过后,正是黄昏时分。兵马司送来了迎接来使那日所用的马匹。
都是高大健壮的大宛驹,毛色是清一色的雪白,上百匹白得发光的高头大马送进卫戍司时,引来了周遭不少百姓的围观。
“当真是好马啊!”李承安这样见惯了好东西的公子哥都忍不住感叹,围着分派给他的那匹白马转了好几圈,伸手去摸骏马的鬃毛。
“这是朝廷特养来用作仪仗的马匹,自是不同。”方临渊在旁侧说道。
“那咱们之前演练时都没骑过,过两日外使进京的时候,会不会出岔子啊。”旁边有人问道。
“这些马匹本就是自幼遴选出的,秉性稳定,善于服从,况且在兵马司中也日日操练,就算是你出岔子,它们都不会的。”方临渊瞥了那人一眼,笑着说道。
卫戍司的兵士们不由得纷纷发出叹息。
“我爹前两日还特送了我一匹好马呢,看来他送的马是派不上用场了。”李承安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道。“不然转送给您吧,将军?那白马漂亮极了,您正好拿去送给夫人。”
送马?赵璴似乎不喜欢马。
但说起送夫人,方临渊微微一顿,想起了赵璴这些日在家中管账的辛苦。
“你自己留着吧。”方临渊道。
那边,几个卫兵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波斯国他们年年都要进贡异兽,听说今年陛下整寿,进贡得尤其之多,咱们能不能降得住啊?”
“谁让你降异兽了?人家都在大笼子里关着呢。”
“嘿,那我还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
“你没看过?我可是年年都看,当真是世所罕见的奇景……”
周遭众人说着话,方临渊却走上前,拉过李承安道。
“倒是有另外一件事,你过来,我要问问你。”
——
两日之后的一大早,方临渊便领着十六卫戍司的人马候在了南城门前。
高大的白马列阵而立,马上的卫兵身被金甲。金甲之上红缨飘荡,卫兵手中立着高高飘扬的幡旗,远远看去一片漫卷天地的金红,像是射落人间的朝霞一般。
礼乐司的人马分列两侧,手中抱着的乐器不胜枚举,在日头下闪烁着熠熠的华光。
而安平侯府内,则是一片安宁的静谧。
今日外使进京,许多条街道都戒了严,无论官民都是不许踏足的。
因此府中的下人们今日大多也没有出门。
赵璴窗外,绢素领着一众下人在院里清扫昨日落的积雪。赵璴静坐在窗下,正静静地对着棋谱研究一盘死局。
棋局正是焦灼。白子势如破竹,黑子溃不成军。只是尚未到全然分晓的时刻,垂垂挣扎之际,许也有生机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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