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珩听糊涂了。
桩桩件件,冥冥之中,不管他需不需要,燕暮寒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事。
为什么呢?
难不成真是来报恩的?
裴聆抠了抠衣摆上的刺绣,他是贫苦出身的孤儿,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怕您一个人闷着不高兴,将军特地找我来陪您说说话。”
燕暮寒对祝珩极为重视,即使是侍奉祝珩的人,吃穿用度都是上乘。
“他怎么自己不来陪我说话?”
裴聆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可能是将军还没学会说南秦话?”
脑海中冒出一双红透的耳朵尖尖,祝珩抚弄着愈合的伤口,心绪繁杂。
这燕暮寒真是……好生奇怪。
雨一直下到深夜,天色从晕染的疏淡墨色过渡成刚研磨出来的浓黑,祝珩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裴聆说过的话。
他向来不否认自己的薄情,但他和燕暮寒之间,远远没到这种亲近的关系。
雨滴落在瓦片上,敲出淅淅沥沥的温柔小调。
祝珩听了好一阵子,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推开又合上,他眯缝着眼,看见一道身影缓缓靠近,一个激灵,睡意顿消。
祝珩畏寒,炭盆一直烧着,细碎的火光堆在床边,隐约可见颤动的眼皮。
原来在装睡。
燕暮寒勾了勾唇,拉过他的左手,看到又被挠红了的腕骨时,笑意顿消,今日祝珩一直待在房间里,除了塔木和裴聆外没有见过其他人,为何会……
还在因为离开南秦的事烦忧吗?
就这么不愿意和他一起走吗?
燕暮寒心里生出一股子戾气,仿佛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曾经,他是漂浮在人世间的孤魂野鬼,无人关心无人在意。
“祝长安,你是骗子。”
明明说过不怕他,明明说过要……
房门关上,祝珩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可算是走了,再不走他就要露馅了。
燕暮寒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祝珩最近一直在留心裴聆的发音,能听懂常用的北域话了,但燕暮寒刚才说的那一句,他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房间里没有点灯,祝珩在黑暗中摸索手腕上的东西,突然愣住,他急切地俯下身,将左手凑到炭盆旁边。
火星闪烁,照亮了他手上的珠串。
这是燕暮寒在离开前套在他手上的,珠子圆润光滑,尺寸相宜,像极了他那条不见了的玛瑙手串,只不过那一串殷红如鸽血,这一串莹润似新雪。
玉石寒凉,但这手串之前被人贴身收着,沾了对方的体温,戴在手上温温热热的,祝珩拨弄着玉珠,一颗一颗地数。
一共有二十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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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的学语言-小燕子:好难,今天也没学会南秦话,哭哭。
虚假的学语言-长安:一日听懂三日会讲五日精通。
第10章 羊腿
这场雨从夜里下到清晨,淋淋漓漓一直没停,残存的暑气被彻底洗去,寒意初露。
祝珩很晚才睡着,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以往催促他吃饭的塔木不见人影,裴聆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拿着火钳拨弄炭盆。
“咳咳……”
“殿下,您醒了!”
裴聆扔下火钳,将盛着温水的铜盆端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洗漱完就可以吃了。”
“你放下吧,我自己来。”祝珩从小自力更生,不习惯被服侍,“怎么就你一个人,塔木呢?”
裴聆将布巾递过去:“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将军找他有事。”
祝珩动作一顿,手腕上的珠串沾了水,更显得清透莹润,他接过布巾,擦了擦脸:“昨晚……”
“什么?”
“没什么,吃饭吧。”
桌上摆了八道菜,有四道是南秦的菜色,还有四道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分别是烤羊腿、蒸奶糕、吊锅鱼、烟熏木中肉,全荤无素。
裴聆热情地介绍道:“这四道是北域的特色菜,可好吃了,将军特地嘱咐厨房做的,殿下您快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北域百姓作风粗犷,在饮食上也有所体现,他们喜食肉奶,分量大,两国的特色菜摆在同一张桌子上,泾渭分明。
只那份烤羊腿就占了半张桌子。
“怎么突然做起北域菜了?”
在明隐寺里,明心吃不完的斋饭都是老和尚吃的,自从知道他剩下的饭菜都被燕暮寒吃了,祝珩就有一种被当成孩子的感觉。
本来还想着要多吃点,不要剩饭,这烤羊腿的出现,算是彻底打破了他的计划。
“是将军安排的,这是现宰的小羊羔,在北域,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吃掉一条羊腿哩。”
哦,原来他连孩子都不如。
羊腿烤得滋滋冒油,上面涂抹了特殊的香料,整间屋子都是烤羊腿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裴聆直咽口水:“殿下您快尝尝,这是刚烤出来的,可香了。”
这一整条羊腿怎么吃,下手抓着啃吗?
祝珩骨子里还有身为皇子的自觉,很在意自己的形象,敬谢不敏:“你想吃就吃吧。”
“我?”裴聆连忙摇头,“不行,这是将军特地给您准备的。”
吊锅鱼的味道不错,祝珩又夹了一筷子:“谁吃不是吃,你偷偷吃,反正他也不知道。”
“不行。”裴聆严词拒绝,转身往外跑,“您快吃吧,炭盆要烧完了,我出去拿点新炭。”
祝珩挑挑眉,裴聆一副经不起诱惑的模样,没想到态度还挺坚决。
祝珩第一次吃北域的菜,除了不好下筷子的烤羊腿,另外三种菜都吃了。尤其是那道蒸奶糕,甜丝丝的又不腻,一碟有六块,他足足吃了三块。
吃饱喝足,下人们将饭菜撤下去,塔木正好从外面回来,见到没被动过的烤羊腿,眉头一皱,咕哝了一句,掉头就往外跑。
祝珩偏了偏头:“他刚才说什么?”
裴聆将炭盆搬到软榻旁:“离得太远没听清,好像是说什么不喜欢吃羊肉。”
没过多久塔木就回来了,领了一个三四十岁的异族男人,男人围着围裙,衣服上沾了零星的油渍。
祝珩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身份:“这位就是北域的大厨吧,有什么事吗?”
这人身上有香料的味道,与烤羊腿上用的相同。
厨子神色慌张,攥着围裙局促地抹了抹手,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后,竟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始磕头。
祝珩被弄懵了,坐直身子:“他这是什么意思?”
裴聆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他在求饶,他说他做了十几年烤羊腿,希望您能够告诉他,对今天中午的烤羊腿有什么不满。”
祝珩半天才回过神来:“没有不满。”
说来可笑,他贵为南秦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是头一遭有人用谨慎畏惧的态度面对他,好似生杀予夺尽在他一句话中。
更可笑的是,这不是在南秦,眼前的人也不是南秦子民。
塔木不解:“那您为什么不吃烤羊腿?”
祝珩没有回答,拢着衣袖,朝窗外看去。
院落清幽,支开的一线窗口后是被雨洗刷过的石阶,远处的池塘波光粼粼,荷叶泛黄,在水面上漫无目的地飘荡。
“我要见燕暮寒。”
裴聆对着塔木挤眉弄眼:他要见将军。
塔木快速朝房门瞟了一眼,小幅度地摇摇头:不行,将军不想被发现。
裴聆硬着头皮上前:“将军事务繁忙,您——”
“我要见燕暮寒。”祝珩摩挲着玉珠,轻飘飘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吃烤羊腿,让他来,我只告诉他一个人。”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了,祝珩抬头看过去,他要见的燕暮寒正站在屋檐下,肩背挺拔,好似雨后新出的青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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