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熹眸光微沉,不咸不淡道:“沈阁老这句国公,晚辈当不起。”
国公是南秦的臣子,他祝子熹已经不忠于南秦了。
见他无意拐弯抹角,沈问渠开门见山道:“祝子熹,你千方百计要翻睢阳一役的案子,所求为何?”
他来此地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
“所求为何?”祝子熹冷笑一声,眸光冷厉,“自然是想为睢阳一役中枉死的良将忠臣讨回公道,为告慰我兄长在天之灵,为平反楚氏一族的满门冤案!”
见面的地方在睢阳城的一座茶楼,从二楼雅间的窗口往外看,能看到高耸的城墙与向远处流淌的河流。
祝子熹站起身,指着窗外:“家父敬重你,晚辈尊称您一声沈阁老,你是三朝忠臣,也曾跟着先帝慰问睢阳城,你看一看,听一听,这城中有多少将士的冤魂在悲号!”
“我祝家世代忠良,睢阳一役,祝家军几乎全部折损,将士们尸骨未寒,真凶却仍旧逍遥法外,不知悔改。”
他停顿了一下,字字铿锵:“晚辈残生,只求一命偿一命!”
风声呼啸,仿若百鬼哭嚎,沈问渠呼吸一窒,握住了椅子扶手:“你只求一命偿一命,是否想过,这偿还的一命要动摇整个南秦的根基?”
在朝堂上浸淫多年,自有消息门路,关于睢阳一役的真相,沈问渠心知肚明。
他心里不落忍,当年德隆帝对祝泽安下手,他得到消息太晚了,没能来得及阻拦,每每午夜梦回,也为此事懊悔不已。
他也想为祝泽安,为楚明灏,为无辜受死的将士们平反,但事有轻重缓急,比起他们的公道,整个南秦的安危更加重要。
“我当然知晓。”祝子熹咬紧了牙,满怀恨意,“便是九五之尊,也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你想造反?!”沈问渠大惊,以往在朝堂上,祝子熹只有面对祝珩的事情时才会据理力争,如今态度强硬,出乎他的意料。
如此不管不顾,难不成真想拉着南秦皇室一起死?
祝子熹收敛了表情,微微一笑:“沈阁老也说过,我祝家满门忠良,我自是不能做谋反之事。”
不等沈问渠松一口气,他又补充道:“晚辈只不过是想拨乱反正罢了。”
第70章 情种
拨乱反正,何为乱?何为正?
沈问渠心中一动,眼底闪过些许微妙的情绪:“你与我见面,又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宣扬出去,治你个欺君之罪吗?”
祝子熹望向不远处的城墙,如今守卫的将士已经不是他熟悉的祝家军,换成了北域的人。
“那沈阁老进入睢阳城的时候,就不怕无法活着离开吗?”
沾了燕暮寒的光,他现在是北域大将军的舅舅,要在这城中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祝子熹挺直了腰杆,不得不承认祝珩这新娘娶的很有用。
在沈问渠身边随行保护的侍从闻言上前,虎视眈眈地盯着祝子熹,仿佛只要祝子熹对沈问渠不利,他就会出手反击。
祝子熹还没做出反应,楚戎先不干了,握住了剑柄。
他的眼眶还有些红,满脑子都是祝子熹方才说的话,楚氏满门被抄斩,他父亲楚明灏背负骂名多年,睢阳一役的真相若是能大白于天下,他父亲能沉冤昭雪,让他当牛做马也行。
愿以此身做石阶,供君踏破迷雾,平反冤屈。
沈问渠拦住侍从,沉声喝道:“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侍从低下头,默默退到他身后。
沈问渠站起身,走到祝子熹身边,和他一起眺望着睢阳城中的风光:“祝家小儿,你跟我透个底,六皇子现在何处。”
拨乱反正,这个正只可能是嫡皇子,祝珩。
从祝子熹的一番话里,沈问渠已经能确定祝珩还活着了:“睢阳一役之事,殿下可有参与?”
祝子熹不愿意透露祝珩的所在,那说一下参没参与总可以吧,来一趟,起码得知道祝珩做到了哪一步。
沈问渠这样想着,却没料到祝子熹还是搪塞:“沈阁老觉得以晚辈之能,做不成这件事吗?”
他油盐不进,摆明了不配合。
沈问渠借着年关省亲之由告假,着人兵分两路,才得以来睢阳城和祝子熹会面。
他没有时间耗下去,或许也怕祝子熹对他下手,当即就带着人离开了。
祝珩有些不解:“舅舅,为何又不让我与沈阁老见面了?”
按照祝子熹原本的想法,是要安排他和沈问渠会面,不然也不会让他坐在屏风后。
“我想岔了。”祝子熹摇摇头,神色冷淡,“我原以为他插手睢阳一案,是不忍忠臣良将无辜枉死,想为将士们讨回公道。和他谈过后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南秦朝堂。”
或许正义公道很重要,但重不过国势安危。
从沈问渠问他是不是意欲谋反开始,祝子熹就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两个不是同一路人。
非友即敌,那就没必要让沈问渠见到祝珩了。
“虽然以他的为人不太像会对你下手,但还是防备一点比较好。”经历了这么多事,祝子熹对祝珩的安危看得格外重,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祝珩微微颔首,心里动容:“舅舅思虑周全,长安自愧弗如。”
他亲自倒了杯茶,递给祝子熹:“沈问渠忠于南秦,会做出这样的取舍也正常,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不远万里来见你。”
祝子熹抿了口茶,迟疑道:“为了打探关于你的消息?”
“有可能,但我觉得不仅仅是这个原因。”祝珩不喝茶水,把玩着空杯子,修长的指尖抚过白瓷上的釉色,字斟句酌,“他太急切了。”
临危不乱的沈阁老不该如此疲于奔命,这让他联想到将死之人费尽心机寻求活下去的办法。
祝珩手腕一转,茶杯被倒扣在桌子上:“来人。”
话音刚落,六道暗色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跪在他面前:“主子。”
这是燕暮寒特地留下的暗卫,供他差遣,保护他的安全。
祝珩眯了眯眼睛,吩咐道:“两人跟着沈问渠,两人快马加鞭赶往大都,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我要知道发生的所有事。”
四名暗卫应声离去:“遵命。”
祝子熹面上不显,悄悄在心里感慨,这媳妇儿娶的好像还不赖:“你怀疑大都出事了?”
“眼下是多事之秋,朝局动荡,谁也说不准哪一日气数将尽。”
比如北域王廷里的那位,不就突然咽气了。
祝珩刚得到燕暮寒送来的消息,唏嘘不已:“有备无患罢了。”
祝子熹点点头,看向面前的两名暗卫:“让他们离开吧。”
这样说话都不方便。
“等下,我还有事要他们去做。”没有避着祝子熹,祝珩直接从怀里拿出一沓信,语气变得柔和,“送到北域王廷,务必交到燕暮寒手上。”
祝子熹看愣了,那一沓信能有十封:“你之前饭都顾不上吃,就是忙着写这东西?分开不过几日,你和燕暮寒这么黏糊?”
被长辈打趣,祝珩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含糊地应了声,打发暗卫离开。
之前他跟踪金折穆去淮州城,答应了给燕暮寒写信,分别一月就是十封信,后来出了岔子,但祝珩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他想给燕暮寒极尽所能的宠爱。
这还是他那个冷心冷情的外甥吗?
祝子熹发自内心的觉得,祝珩改变了很多:“我之前还担心你和燕暮寒在一起会受委屈,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燕暮寒虽然在成亲当天丢下了祝珩,但无论是暗卫还是睢阳城守卫军,无论是快马加鞭的急报还是对祝珩做任何事的支持态度,燕暮寒所做的一切,都表示出他对祝珩的爱意。
祝珩分明也甘之如饴。
“写那么多信,是想他了?”祝子熹调侃道,“看来我祝家要出个大情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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