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暮寒突然想起祝珩说过的话,眼底的冷漠消融,他勾了勾唇:“我是狼群养大的孩子,是延塔雪山的神明给了我生命。”
他是神明的孩子。
“我唯一感激你的,就是你救了祝珩。”尽管那是以他为奴换来的,燕暮寒依旧满怀谢意,“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想找人侮辱他。”
哈坚一事,触碰到了燕暮寒的底线,也打碎了他対长公主的最后一丝感激。
长公主歇斯底里地喊道:“果然是他,果然是因为他!我当初就该杀了他,是他带坏了你,让你变成现在这副不孝的模样!”
她看不惯燕暮寒対她的态度,那么冷漠,好似他们不是至亲的母子,而是仇敌。
与之相対的,她更看不得燕暮寒対祝珩掏心掏肺,百般呵护的样子。
“他是南秦的皇子,是你的仇人,你怎么能喜欢他?!你们不应该在一起!”
“不应该?”燕暮寒眼神阴郁,偏生语调很甜蜜,“我与他已经成亲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长命百岁。”
“我和他不会成为仇人,因为我什么都愿意给他,包括北域。”
长公主愣住了,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楚,他是故意说这种话来刺激她,还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燕暮寒回答了她最开始的问题:“我不会杀你,但这不是因为我不想。”
王上在很久很久就留下了秘密的诏书,想要保住至亲至爱的阿姐,遗令不能改动。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燕暮寒扬起笑,嘲讽又恶劣:“或许比起死了,活着才会让殿下你更加痛苦,我要你亲眼看着我和祝珩白头偕老,恩爱一生,还要你日日担忧,却见不到心爱的儿子。”
心爱的儿子指的必定不是燕暮寒。
长公主表情扭曲,目眦尽裂:“你将佑安怎么样了?!”
“殿下老了,记性也变差了,你忘了佑安已经被金折穆带到东昭了吗?”燕暮寒抚了抚衣袖,慢条斯理地诉说最恶毒的诅咒,“只要我活着一日,佑安就不可能有踏入北域的机会。”
因为他不许。
如果金折穆不能让佑安付出应有的代价,他不介意亲手来讨这份债。
回忆终结于长公主崩溃的哭声。
燕暮寒闭了闭眼睛,抱着祝珩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嗤了声:“长公主被软禁起来了,至于佑安,大概会死在东昭吧。”
他把金折穆的拍卖场关了,还查封了初雪楼,彻底断了两人回来的可能。
“若是金折穆想发难,那我就率大军去灭了东昭。”燕暮寒浑不在意道。
他春风得意,年少轻狂,只有面対心上人时才会捧出一颗真心。
“北域,南秦,东昭,西梁,四国中有一半已经送到了你的手边。”燕暮寒仰起头,舔了舔祝珩的喉结,“长安,你想不想一统四国,我可以为你征战沙场,助你成就大业。”
祝珩呼吸一紧,按住他的后颈,急促地喘了口气:“还敢招我,又不嫌累了?”
一统四国哪里那么简单,比起耗费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成就大业,他更想好好享受当下的人生。
“比起四国,我更想要你。”
都说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可信,但燕暮寒还是被蛊惑了,因此而生出满心欢喜。
石榴味美,从下午吃到晚上,如今已经夜深了。
燕暮寒伸出胳膊,正准备再献上饱满的石榴供祝珩品尝,祝珩就坐直了身子:“不好,我忘了将大都的事情告诉舅舅。”
“大都怎么了?”
祝珩简单解释了一下,哂笑:“秦翮玉的外公孙信正和沈问渠同期入仕,也是三朝元老,根基深厚,德隆帝怕是和王上一样,气数已尽。”
先是睢阳一役翻案打下基础,朝堂动荡,后有孙党趁沈问渠离开大都,伺机行动。
“德隆帝対贵妃苏氏一往情深,在我失踪后,迫不及待将之扶为皇后,属意的太子人选也是大皇子。”
燕暮寒打了个哈欠,他赶路过来累得够呛,又配合着吃了好几口石榴,眼下眼皮直打架,强撑着听祝珩讲南秦朝堂里的弯弯绕绕。
“皇帝老儿都决定不了立谁为太子,我看他的一往情深也深不到哪里去。”燕暮寒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王上死了还能保长公主平安,这他娘的才是一往情深吧。
呵,可惜是段不伦不类的孽缘。
祝珩笑笑,眼下他已经不将南秦皇室视为亲人,谈论起德隆帝等人,跟讲陌生人的故事一样:“所以说大都里出了问题,他会立秦翮玉为太子,必定是受到了胁迫。”
眼看着怀里的小狼崽要困得打呼噜,祝珩连忙收住话头,揉着脑袋将燕暮寒塞进被子里:“不说了,睡吧。”
“不是要将大都的事告诉舅舅吗?”燕暮寒眼皮合上了,但还惦记着他说过的话。
此时是二更天,按照祝子熹的习惯,正是看书的时候。
祝珩亲亲燕暮寒的眼皮,面不改色地哄道:“这么晚,舅舅肯定睡了,明日再告诉他也不迟。”
燕暮寒这才安心,窝进他的怀里,两人相拥睡下。
朝局有如天气,风云变幻莫测,一眨眼的功夫,天就阴了下来。
接到德隆帝驾崩的消息时,祝珩正和祝子熹坐在一起,窗户支开一个小口,风吹得雨滴稍进来,带着一阵阵凉风。
德隆帝驾崩了。
消息来的猝不及防,却又理所应当,毕竟立储的诏令都颁布了,德隆帝如果继续活着肯定会节外生枝,孙信正这种老狐狸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祝珩恍惚了一瞬,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不像悲伤,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今年的第一场雨来得格外早,裹挟着未散的寒气,院里支起的火炉余香袅袅,祝珩怔怔地望出去,燕暮寒举着烤好的红薯跑过雨幕,冲进屋子里。
“长安,我烤了红薯,很甜,你要不要吃一点?”他像个孩子一样分享美食,一点都不像北域最尊贵的王。
剥了皮的红薯散发出甜香味道,祝子熹看着献宝一般的燕暮寒,突然有些明白祝珩为什么会选择他了。
唯有不留余地的炽烈热情,方能打动孤寂的心。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飒爽的身影,那种热烈的感情也曾被捧到他面前,但他没有抓住。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祝子熹眼底闪过一丝晦涩,默默退出了房间。
在阴冷的雨天吃上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味蕾和身心都变得热乎乎,甜意使得祝珩空茫的心慢慢找到了归宿。
“德隆帝死了。”祝珩垂着眉眼,轻叹出声,“我没有想到,他会死的这么突然。”
突然到他的恨意还无从发泄,怒气都随着一抔黄土变得可笑。
“说起来可能很幼稚,但我的确想过,要再次站到他面前,堂堂正正昂首挺胸,让他明白我再不是他可以拿捏的。”
他也曾渴望过父爱,但在一次次的失望过后,这种渴望就消失了。
说不上是恨,或许他只是想看到德隆帝后悔或者歇斯底里的愤怒。
“你当然不是他可以拿捏的,这世间没有人能强迫你。”燕暮寒喂祝珩一口,自己吃一口,分食得不亦乐乎,“长安,德隆帝虽然死了,但还有很多人活着。”
那些曾迫害过祝珩的朝臣还活着,曾指责他是不祥之人的百姓还活着,曾不顾手足情谊伤害他的皇室子还活着……怎么能不让这些人亲眼看看,看一看现在的祝珩。
燕暮寒勾着唇角,笑容里满怀恶意:“南秦的新皇登基,长安作为兄长,不该去道贺一番吗?”
燕暮寒有备而来,带着北域的大军压境,从睢阳城连过十二城,再次兵临四水城。
他离开北域时,找的借口就是出征。
大军将四水城团团围住,祝珩与燕暮寒并肩骑马,和城墙上的士兵遥遥対望。
时隔两年,祝珩又见到了熟悉的将领,只不过这一次他和周阔云分处两个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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