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皙的脸上溅了血,双眼黑洞洞的,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诡谲。
湛宸抱住了他,夺走他手上的匕首,低声斥道:“你疯了?你疯了是不是!?”
萧令弈看着他,笑了起来。
前世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刻终于得以释怀,他笑得十分悦耳,甚至能让人在这惊悚的一幕下真切地感受到他此刻的快乐。
“来人,来人!!!”宏渊帝痛心过后,指着萧令弈,声音都变了调:“杀了他,给朕杀了他!!!”
贵妃一听,立刻劝皇帝息怒。
禁卫军听皇命行事,果真要动手。
湛宸把萧令弈护在身后:“我看谁敢动他!!”
禁卫军进退两难。
“父皇,湛宇谋逆篡位!他本就该死!萧令弈没有做错!!”
湛宸和皇帝据理力争。
宏渊帝怒道:“就算湛宇要死,也不用他一个异国人来动手!他当着朕的面杀了朕的儿子,他就该死!!”
这件事确实是做得太突然太过分了,不怪皇帝震怒。
宏渊帝一不做二不休:“鸿儒阁的事,东烨使团就是主谋,这件事是犯了众怒的!湛宸,你今夜护得了他一时,明日北微百姓要将他生吞活剥时,你难道还要派兵镇压吗!?”
湛宸哑口无言。
萧令弈看着湛宸挺身护他的身影,眼底也没有多余的波澜。
他早知道是这样的后果,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现在,湛宸也护不住他了。
“来人!把萧令弈收押进天牢!择日问斩!!!”
皇帝的命令铿锵有力,这回连贵妃都劝不住。
宏渊帝再如何纵着湛宸,到底他才是皇帝,还坐在皇位上。
皇城的禁卫军直接听命于皇权,就算湛宸敢为了萧令弈跟禁卫军对抗,势必也会牵连整座皇城的无辜百姓。
这样做,跟谋逆的湛宇没有任何区别。
他第一次陷入一种完全被束缚的无助境况,他眼睁睁看着禁卫军统领把铁链缠上萧令弈染血的手腕。
乐竹在一旁几乎要冲出来,萧令弈给了他一个眼神,把他定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令弈……”
他被带着从湛宸身边路过时,湛宸喊了他的名字。
萧令弈抬眼看他,迎着寒风只说了一句话:“你还活着,这很好。”
是一场骗局也好,只要湛宸没有给他真心,他就可以离开的更决绝。
这样看来,湛宸的真心在此刻的萧令弈眼里,无异于拖累。
他被带进了一间漏着寒气的牢笼里,地上铺满稻草,只有一簇阳光照射进来。
他安然地坐在稻草堆里,这副泰然自若的姿态倒很像前几日的湛宸。
只是那时的湛宸知道这一切都是局,他不会真有任何危险。
萧令弈此刻,却是真拿不准自己的生死。
能亲手杀了湛宇,于他而言,就不枉费重活这一世。
因此他就算死,也没有什么遗憾。
宫变的疑云在两日后才开始消散。
太子府已经撤了白绸,但依然笼罩在阴沉低落之中。
湛宸清楚的知道,现在萧令弈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死在宏渊帝的圣旨下,要么,被驱逐出北微。
这两条路的最终结果都是——他会彻底的失去萧令弈。
他焦头烂额地想,或许能有第三条路。
他总是贪心,想着两全,想着能把萧令弈名正言顺的留在身边。
在湛宇死之前,这件事他本可以做到。
他都想好了,只要湛宇谋逆的罪名坐实,那么鸿儒阁的事也能推到他头上,到时萧令弈就安全了,甚至连东烨他都能庇护下来。
可这一切谋算,都被萧令弈亲手毁了。
他把湛宸给他想好的退路全部斩断,湛宸清楚地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了。
这时,乐竹进来,他跪在地上请求湛宸允许他进一趟宫。
湛宸问他要做什么。
乐竹:“殿下有一样信物埋在冷宫的树下。”
湛宸带着乐竹一道进了皇宫,再穿过许多宫道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前。
这处宫殿不大,中间有一道墙分出了东西两处宫殿。
西殿湛宸很熟悉,贵妃曾在这里住过三年,乐竹穿过西殿和那面墙,来到了东殿的柚子树下。
柚子树长着绿油油的叶子,上面结着几个青涩的果子。
乐竹走到树下,开始挖土,似乎要挖出什么东西来。
湛宸看着东殿,忽然问:“令弈在宫里时,住的是这里?”
这北宫里废弃的宫殿又何止这一处?
他只知道萧令弈住过冷宫,并不清楚具体哪一个冷宫,今日才知原来是这里,和当年母妃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
东殿里收拾得很干净,里面住着个老嬷嬷,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看到乐竹时一眼认出了他,摸摸他的头,问他过得好不好。
乐竹想到萧令弈如今的处境,哽咽了一下,继续挖土。
老嬷嬷眼神犀利,一下就认出了湛宸来。
湛宸猜她从前侍候过萧令弈,便问起当年的事,他想知道萧令弈在宫里的三年是怎么过的。
老嬷嬷坐在树下道:“公子是个可怜孩子,当年被送进来时,瘦弱的像只可怜的小猫,后来宫里不知为何起了疫病,老奴不忍看他病死在异国他乡,求了一位公公去宫外请了太医来。”
湛宸看了一眼乐竹,老嬷嬷道,“乐竹是后面一年才送进宫陪公子的,他不知道这些事。”
“当年殿下的母妃贵妃娘娘就住在对面,贵妃那时也得了疫病,可张皇后那时在位,苛待娘娘,让太医来瞧了,却不给药,就想看贵妃病死在冷宫。”
湛宸脸色凝重,这件事他永生难忘,母妃病得最重的那一年,他被外放到外州,连皇宫都进不来。
“后来呢?”
老嬷嬷娓娓道来:“太医身边带了个药童,跟公子年龄一般大,长得也白净,是个有心眼的,也不知他跟公子有什么仇怨,背着老奴,偷偷把公子的药倒了好几回。”
“被老奴发现了后,他才有所收敛,那时贵妃也病倒了,他就偷偷把公子的药拿去给了贵妃喝。”
“公子因为没有药高烧数日不退,老奴发现的时候,他气息都弱了,幸而救得及时,那时皇后独大,太医不敢真去接济贵妃,所以留下的药也只有一份,被那药童拿去给了贵妃,公子就没有药了。”
“后来公子意识渐渐清醒,也知道药童拿他的药去救别人,他没有说什么,还纵着药童这样做。”
“老奴那时才知,他根本没想活下来,他愿意把生机让给另一个人。”
“那药童借花献佛一年多,贵妃的病终于好了,人人都称赞那药童善良,只有老奴清楚,他不过是不想让那药来救公子的命,他把药拿给贵妃喝,老奴和太医都不能说他有不对的地方。”
“后来殿下您也回宫了,贵妃复宠之后,那位药童也跟着飞黄腾达了,现在他还在你身边吗?”
湛宸:“……”
原来当年救母妃的药,不是虞白月拼死带进宫里的,他只是借着药童的身份之便,怀着害人的心,无意中做了这样的好事,又恰巧这件好事落在了贵妃这样的贵人身上,他真是运气好。
母妃当年能从疫病中活下来,是萧令弈主动让出了生机。
湛宸心口隐隐作痛,他当年来冷宫接走虞白月时,萧令弈还因为没有药被疫病折磨,哪怕他往东殿这里看一眼,哪怕他问一句这里住的是什么人,他和萧令弈之间,也插不进虞白月这个人。
一只苍老的兔子跳到老嬷嬷脚边,老嬷嬷将兔子抱起,放在怀里抚摸:“这只兔子活了十年了,公子当年把它养得很好。”
湛宸眼眶一酸,他跟年幼的令弈并非没有交集。
他跪在西殿外求见母妃一面时,这只兔子曾跳到他身边,往他怀里蹭。
后来再来西殿,湛宸便会带些兔子喜欢的吃食喂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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