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翩翩走过傅夫人的身侧,两人之间如今仿佛一个微贱如尘泥,另一个却高高在上,众星捧月。
傅夫人大是窘迫,情急之下,用衣袖遮住了脸,一下子把头偏了过去。
耳听得应翩翩的脚步声越去越远,但随即又有人在自己身边一停,傅夫人感觉手臂一紧,已被一把提了起来,而后站在地面上。
她不禁抬头一看,发现把自己拽起来的是应家的一名下人,而应翩翩已经当先负手进了刑部大牢之内。
那名下人显然是得到了主子示意才不得已这样做的,虽然把她拽了起来,依旧是满脸厌恶之色,看也不看傅夫人一眼,跟在少爷后面走了。
傅夫人呆呆站了一会,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的屈辱痛苦,好半天才步步走进去,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借着墙壁上微微晃动的火焰看到,牢房右边靠墙处正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傅英。”
进入牢房,自然不会有人再为他打理仪容,傅英身上甚至还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服。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发现是应翩翩站在外面,衣冠楚楚,眉眼如画,愈发衬出他的落魄。
应翩翩生得与他的父母都不是很像,气质更是迥异,但这一帧站在角落里的剪影,却无端让人想到应钧。
——那个待他如同兄弟,却让他嫉妒,让他憎恨的人。
傅英沉默片刻,竟笑了笑,依旧放松地靠坐在那里,说道:“你终于来了。真是报应,没想到我竟然当真栽在了你这小子的手里。”
应翩翩微微一笑,道:“说的不全。不是你栽在我的手里,而是整个傅家都栽在了我的手里。”
“你的侄子傅青弋,因为唆使吴氏杀害诚悯伯世子被处死,他的父亲傅节因此与你们离心;你的妹妹安国公夫人死在了流徙的路上,安国公府现在落入了武安公的手中;五皇子和傅淑妃本来就失宠于皇上,你落入大牢,傅寒青受了重伤,他们更加失去依仗,以后是不用再肖想其他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应翩翩带着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道:“傅叔叔,傅家已经完了。”
他最知道傅英在意什么,似这等自私之人,在意自己的荣华富贵,在意身外的名利景仰,他一心一意想要让自己成为家族的荣光,让傅家在他的手里发扬光大,不光活着享受尊荣,死了还要留一世美名。
而现在他却成为了傅家的罪人,所有的一切都毁灭在他手上,即便他如今死了,也会永远被人唾骂,成为族谱上的污点。
果然,听着应翩翩一一数来,传承多年、显耀一时的傅家,竟然就这么在他的寥寥数句话中一夕倾颓,傅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强撑的得意之色维持不下去了。
他双目圆睁,凶悍地瞪着应翩翩,仿佛想要上去将他一把掐死。
应翩翩却浑然不惧,甚至慢悠悠地拿出狱卒方才交给他的钥匙插/入/门锁,将牢门打开,走了进去。
应翩翩一踏入这间牢房,傅英便猛然间暴跳而起,双手挥出,又快又狠地向他脖颈上掐去。
傅英当年也是一名武将,想必从应翩翩刚刚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酝酿这一招了,端得是又快又狠。
可惜他的手脚上都被上了镣铐,出手再怎么凶悍也要折去五分威力。
没等傅英的手指碰到应翩翩,就反倒被应翩翩先一把揪住了衣领,反手一拧,将傅英毫不客气地推了出去。
傅英一下子撞在了墙上,墙壁上经久霉潮的墙粉簌簌而落,呛的傅英大声咳嗽起来,摔坐在了地上的烂草席中。
他刚要起身,却被应翩翩走上前来,一脚踩在了胸口上。
“你继续挣扎啊,反抗啊?”
应翩翩微笑道:“傅英啊傅英,你也有今天!既然落到这个份上,那就麻烦你识相一点,不然,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他眉梢微挑,笑容邪恶:“别忘了,你的儿子傅寒青是你唯一剩下来的希望了,不过他可是很听我的话呢。你说我怎样摆布他好?”
“你、你敢——”
应翩翩对傅英的怒喝充耳不闻,歪头想了想,而后轻轻一击掌,笑道:“要不然这样吧,我让他把你这些年来犯下的罪行一一写出,然后昭告天下,代你请罪如何?这样的话,傅叔叔就可以名扬天下,永留史册了。”
“你瞧,你一辈子都在和我爹爹比,但是论名声之臭,心肠之毒,他永远也比不过你,你有这么一样东西胜过他,是不是也觉得很开心?”
应翩翩这招算是拿捏住了傅英的死穴,他不禁破口骂道:“小畜生!”
应翩翩也不恼怒,欣赏他的失态,微笑道:“我若是小畜生,那你就是畜生不如的老贱人。”
他十足一副反派嘴脸,傅英被气得呼吸沉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124章 人生适情耳
看到傅英气急败坏的样子, 应翩翩倒是好整以暇。
他负着手,在牢房中来回踱了几步,等到傅英喘得差不多了, 才站定脚步,居高临下地低头浅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今天的来意, 就别装糊涂了。现在想好了吗?”
“如果你不想遗臭万年,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或许我还可以考虑手下留情,为你保留一点最后的体面。”
“当然, 你如果不愿意说, 我倒也不是非你不可, 大不了再多费一些周章去调查罢了。不过我会让人把你做过的事情纹在你的身上, 然后把你扒光衣服, 吊到城门前去。”
这小子一向狡猾, 又恨透了自己,他的保证,谁会信呢?
傅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你想问当年你父亲的事情?”
应翩翩说道:“不错。我要问你当年赶赴边关,见到他时是怎样的情形?他当真已经去世了吗,又是否留下了什么?还有,为何你当时能在刚刚接管军队的情况下, 就力挽狂澜, 反败为胜?关于那场兵败的内幕你又知道多少?说说罢。”
听到应翩翩这样问,傅英毫不意外, 冷笑一声, 声音漠然地说道:“我去的时候应钧就已经死了。他虽然在打仗上有点能耐, 但是性格单纯愚蠢,容易轻信于人,不小心将军情泄露给奸细导致兵败,所以心中愧疚不过,自刎殉城而死。我接管了他的军队,拼命打退西戎。”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就是再问一千遍,一万遍,也是这么回事……”
傅英此时虽然强做出一副冷傲不驯的样子,仿佛得意地看着应翩翩拿他无可奈何,实际上不过是硬充面子罢了。
以他这般的好颜面,如此落魄地被应翩翩审问,其实早已心中翻江倒海的怨恨难堪。
直到说出这几句话之后,他获得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看着对方,想要见到应翩翩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稍稍挽回一下自己如今的颓丧。
应翩翩却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道:“是吗?”
他说话的同时,心里默默叫了一声系统。
该是这玩意干点正经事的时候了。
傅英的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感到从脑子深处传来了一下针扎般的疼痛,不由“啊”地一声大叫出声。
应翩翩动也未动,懒洋洋地倚入座椅中,带着丝冷漠的微笑看着傅英。
那一下针扎般的剧痛只是一瞬便消失了,但随即便有无数画面旋转着浮现在傅英的脑海中,宛若真实存在的记忆。
那些画面凌乱不堪,但桩桩件件,竟然全都是他曾经做过、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
在他九岁那年,父亲一名十分宠爱的妾侍怀了身孕,恃宠而骄,父亲对她也是百依百顺,将其他人都给冷落了。
于是他趁那名妾侍独自在房中的时候,悄悄把一颗玉珠滚到了她的脚边,那妾侍起身的时候踩到玉珠,俯身摔倒在地,就此流产,也逐渐失去了父亲的宠爱。
他十三岁那年,弓马娴熟,恰逢皇上下令让所有的勋贵子弟参加秋猎,拔得头筹者可以被特许加入御前卫队,引得人人争抢。
他令人悄悄在自己最有力竞争对手的饭食中下了泻药,令那人第二天浑身无力,根本开不了弓,就没有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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