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竑乃是与应翩翩同榜的探花,君子六艺无一不精,琴技亦是出众,应翩翩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听出他所奏的乃是《诗经》中的古曲《无衣》。
应翩翩身上有一支竹箫,是白日里发放灾粮的时候一名姑娘硬是趁乱塞给他的,他此时便取出竹箫凑到唇畔,吹奏了起来。
箫声和琴音一起一合,仿佛相似,又全然不同。
琴音中有幽怨,有不解,也有淡淡的压抑疑惑,箫声却随意洒脱,铿然决绝,大有激昂之态。
两种乐器所奏的曲目完全相同,却又仿佛在争执着什么,你来我往,既互相较力,又彼此追随,一曲将终之际,箫声陡然拔起,琴弦却“啪”地一声断了。
“应玦!”
孟竑忍不住推琴而起,猛然站了起来,应翩翩隔着夜色花影站在他的对面,负手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好似什么都不曾改变。
心里堆积的郁气堵塞在胸口,每每面对着这个人,却又好像怎样都无法发泄出来,孟竑忍不住喃喃问道:“……为什么?”
两人都知道他问的什么,应翩翩道:“脑子糊涂了。”
孟竑虽然心情复杂,也差点被他气笑了:“所以你当初暴躁多疑,一意孤行,后来刻意疏远,恶言相向,以及这次豁出去了命护着我,都是因为你脑子糊涂了?应翩翩,你当我三岁小儿吗?”
应翩翩笑道:“孟广绍,怨气很重啊?暴躁多疑、恶言相向是脑子糊涂了,但护着你时没有。你以性命践诺,助我功成,总不能真叫你被魏光义砍了。”
他目光清澈,笑意坦然,孟竑瞬间意识到,自己当年熟悉的那个人是完完全全地回来了,是知交、是兄弟、是挚友……原来不曾或忘的,不仅是自己。
他吸了口气,泪意直冲眼眶。
他低声道:“那也无妨,士……为知己者死。”
应翩翩缓缓垂下了眼去,片刻之后,说道:“何必轻言生死,还是好好活着吧。”
孟竑不禁长叹:“我想知道,当年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托付给我的东西,却又自己亲手毁去,短时间内性情大变。我拼力劝说,你对傅寒青百般维护,甚至拔剑相向,让我再莫出现在你面前,难道这一切都当真如你所说,是神志不清吗?”
应翩翩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说与不说,又能如何?”
孟竑实在无可奈何,终究只能摇了摇头:“你的性格倒还是如此倔强,我看怕是到老都改不了了。”
应翩翩哂然一笑,说道:“那岂非很好!”
他终于走过去,拍了拍孟竑的肩膀,说道:“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孟竑转头看他,应翩翩却未作停留,与他擦肩而过,向着房中走去。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行远,逐渐消失在了竹叶疏影中,唯有轻扬的歌声随风而至,沁入心头,正是方才两人合奏过的一曲《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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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翩翩来到衡安郡不足十日,却将这里搅得风风雨雨,眼下衡安郡被他改天换日,形势总算平稳下来,但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其他的不少人可都睡不着觉了。
安国公正是其中之一。
他一听到消息,就立刻派人去邀请魏贤妃的兄长魏宗到自己府上,在等待魏宗的时候,安国公也是坐立不安,不停地在院子里面转着圈。
魏宗进了门,看到他这副情态,不禁怔了怔,问道:“表兄,你这是在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韩、魏两家素来有姻亲关系,魏宗的母亲与安国公的母亲是嫡亲的姐妹,因此称呼对方为“表兄”。
他的父亲官至户部尚书,如今已经去世,魏宗眼下是魏家的家主,虽然官职不高,但谋略出众,很受黎慎韫倚重。
在原书中,七合教投靠了黎慎韫之后,一直是作为他的私卫由他亲自掌管的。
但这一次,因为应翩翩在皇上面前揭破了彩珠呈祥之事在先,淑妃动用杀手追杀应翩翩,露了实力在后,黎慎韫为了避人耳目,就将这些人交给了安国公和魏宗管理。
黎慎韫用人很准,安国公懦弱,但安国公府家底厚实,魏宗机智谨慎,两人又是亲戚,倒是合作的十分得宜。
此时,安国公一看见魏宗,整个人就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一样,上去将对方一把拉住。
他说道:“伯甫,你可听说衡安郡那边传来的消息了?魏光义去世,洪省被捕下狱,这可如何是好啊!”
魏宗前两天因公差去了趟南边,此时也是刚刚回来,消息不如安国公灵通,闻言愕然,说道:“什么,你是不是弄错了?下狱的是应玦,听说是因为他杀了一位前去赈灾的商人。”
“你那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形势早就已经变了!”
安国公气恼道:“那魏光义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他好不容易才把应玦关进牢里去,后来莫名其妙地又放了出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结果一转头,魏光义就遇上了暴动的饥民们,被活活打死,应玦又站出来,说一切都是洪省设计的圈套,把洪省也抓了起来。现在的衡安郡他可是一手遮天了。”
听到安国公这一连串的话砸过来,魏宗整个人都有些懵了,他看着安国公一张一合的嘴,几乎以为对方得了失心疯。
要不然短短几日,应翩翩身在魏光义的地盘上,又跟与他同行的钦差不睦,怎会翻身的如此迅捷而且离奇呢?
魏宗定了定神,拉住安国公说道:“你先莫急,把事情细细说来,我们进去说。”
两人进去坐下,安国公又将报信的人叫了过来,让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的给两人讲了一遍。
原本关于应翩翩和洪省私下里那些谈话,以及池簌的真实身份,他们是无从得知的,但洪省老奸巨猾,发现跟池簌和应翩翩的关系有破裂的危险之后,他便写了一封信,送到京城。
因此那人几乎已经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了个清清楚楚,此刻便都对安国公与魏宗讲述出来。
一连串的事情说完,安国公和魏宗不禁面面相觑,都觉得匪夷所思。
应翩翩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心计本事,日后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
魏宗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已经冷静了下来,问道:“这件事情,五殿下还不知道吧?”
安国公点了点头:“我还没有向五殿下禀报。眼下这种状况,以五殿下的性子,若是告诉了他,只怕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咱们应该先行设法补救一下。”
他指了指过来报信的那个人:“他是七合教的探子,因是连夜赶来,消息才快,但也快的有限。恐怕顶多过得一两日,这些事情满朝都要知道了。”
魏宗沉吟片刻,想起应翩翩自从跟傅家决裂后这一阵子的种种作为,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表兄,我觉得这件事情咱们已经不能再插手了,最起码我们不能出面对付应玦。”
安国公一怔,问道:“为什么?”
魏宗说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从洪省和魏光义铤而走险,将钦差关入牢中起,他们就已经犯下了滔天的大罪。甚至从五殿下起初将这件事委派给他们开始,就已经存了牺牲他们两个来对付应玦的心思。”
“但是现在事情没成,如果我们再动手,那岂非就等于跟魏光义和洪省是同谋了?他们犯下所有的罪责,咱们都要一起承担,这实在太亏,绝对不能做。若非你是我的表兄,这些话我也是不会说的。”
安国公素来胆小怕事,又听魏宗分析的有道理,也不禁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和应家又没有仇怨,又怎么会想吃饱了撑的去跟应玦作对。只是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岂不是明摆着要违抗五殿下的命令?”
魏宗说道:“不然,我倒觉得可以从七合教内部的矛盾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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