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真想了想,道:“若是能亲眼看见殿下仪容,就更好了。”
重明太子轻笑一声,不辨情绪,“孤竟不知,孤对你来说,如此重要。”
郗真眉头微皱,这话说着倒不像夸奖。
他斟酌片刻,道:“太子殿下乃国之基石,自然重要。”
重明太子的目光几乎瞬间就沉了下来,他紧盯着屏风后的人,忽然道:“听说你们九嶷山选拔嫡传弟子,都是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为了争花令,同门师兄弟亦可互相残杀。郗公子,你是怎么成为嫡传弟子的,你杀过你的同门吗?”
郗真倏地抬眼看向他,眼中惊疑不定。
难道真的被宣云怀说中了,重明太子和谢离有交情?这些日子晾着自己,眼下又问这样的话,都是因为谢离?
郗真神色复杂,谢离啊谢离,怎么我离了九嶷山还是逃不开你,怎么你死了都能给我使绊子。
重明太子看向骤然沉默的郗真,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他将手中的书撂开,道:“孤累了,你先......”
“杀过。”郗真忽然道。
重明太子看向郗真,郗真面色沉静。他大概还没有修炼出喜怒不行于色的本领,每每心神激荡,便敛眉垂眸,掩去眸中情绪。
“那,”重明太子问道:“你后悔吗?”
郗真交叠着双手,紧紧捏着手上的戒指,“不后悔。”
重明太子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坐直身子,目光钉子一般扎人。
“孤才发现,郗公子生的如此貌美。”重明太子忽然出声。
郗真愣了愣,不明所以。
“孤知道你的来意,你若想留在东宫,也不是不行。”重明太子冷冷地看着郗真,“孤身边不缺谋士,倒是缺个伺候枕席的人,郗公子意下如何?”
郗真像是才反应过来重明太子话里的意思,他面色沉下来,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没开口,只是冷笑两声,起身道:“告辞!”
郗真大步离开了东宫,汤致从外头跑进来,道:“怎么了?郗公子怎么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重明太子抿了一口茶,道:“等着他一会儿掀桌子吗?”
郗真沉着脸从东宫回来,一连几天的心情都很差。有天傍晚,他回到房间,屋子刚好有个打扫屋子的小侍女在点灯,郗真一见,面色当即沉下来,道:“我屋子不许人进。”
郗山见了,便训斥道:“还不快出去!”
小侍女忙不迭地出去了,郗山看向郗真,解释道:“这是院子门原有的小丫鬟,跟宅子一块都是陛下赏赐下来的,倒不好随意打发了。”
“知道了。”郗真不耐烦地摆摆手,叫人都下去了。
屋中清淡的熏香萦绕在郗真鼻尖,他走到水盆边洗了手和脸,随后脱下外袍,上床歇息。
夜色渐深,郗真却睡得并不安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着,睁开眼却见床边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是谢离,他就坐在床边,看着郗真。他像是没想到郗真会睁开眼,身形一下子就紧绷起来。
“你又来了。”郗真道,他似乎对于谢离的出现并不惊讶,还扯了扯枕头,更加专注地看着谢离。
谢离微愣,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郗真看着他,轻叹一声,道:“谢离啊谢离,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他歪着身子看谢离,墨发都散在枕上,“我前两日见重明太子,他知道是我害死了你,为了给你出气,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刻薄的厉害。”
说着,郗真嗤笑一声,“就这样的,还当太子呢,也不怕亡国。”
谢离挑眉,看着郗真,仍然没有说话。
不过也没关系,郗真梦中的谢离本来就是不说话的。
“你呢,”郗真看向谢离,“你是不是也特别恨我?”
谢离没回答,郗真自顾自道:“我知道你是恨我的,不然不会每天每天都出现在我梦里。”他轻轻叹了一声,道:“谢离,你别出现了。我每天每天梦到你,睡都睡不安稳。谢离,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
谢离皱起眉,似乎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恨恨道:“郗真,你有没有良心。”
郗真忽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谢离吗?”
“不然呢?”谢离道:“你还想梦到谁?”
“那,”郗真愣愣的,“你是我的梦吗?还是鬼啊。”
谢离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拂过郗真的脸颊,“你说呢?”
郗真忽然哭了,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睛里流出来,眼尾像抹了胭脂一样红。
“这就吓哭了?”谢离凉凉道。
他伸手拭去郗真脸颊上的眼泪,道:“你看你,还是那么怕鬼。我早就告诉过你,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敲门呐。”
郗真哭得更厉害了,他是小孩子的哭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有天大的委屈,要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出来。
谢离的身影渐渐模糊了,郗真再一次睁开眼,眼前空无一人,只有几乎被泪湿透的枕头。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明天不一定更
第33章
郗真做了一夜梦,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第二天早起便觉得头疼难忍。他按照多年的习惯起床去练了会剑,沐浴过后又去书房处理了些各地发来的信件。
如此过了半晌,他的头疼仍未减弱。郗水奉上茶,跪坐在郗真身边,给他揉脑袋。
“少主,歇息片刻吧。”
郗真阖着眼,倚着凭几闭目养神。
他才刚闭上眼,外头郗山匆匆走进来,道:“少主,东宫来人了。”
郗真的眼睛倏地睁开,道:“去看看。”
庭院四角种着几株青松,回廊边上放了几盆大如手掌的芍药花。郗真一身黑纱,骤然闯进花团锦簇之中。
满院子都是东宫送来的礼品,从金银玉器到书画典籍,还有些珍贵的药材。东西是汤致亲自送来的,见郗真露面,汤致满脸含笑,道:“郗公子好。”
郗真勾起一抹得体的笑,问道:“汤公公,你这是何意?”
“这是殿下的意思,”汤致道:“郗公子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太子殿下作为东道,总该好好招待才是。这些个东西,公子看看可有得用的,能留下一两件,便是这些东西的造化了。”
郗真拿不准重明太子的意思,只道:“公公客气了。”
汤致笑了笑,与郗真寒暄了两句,这才离开了。
郗山将礼单呈上来,郗真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发现有何不妥。
想了想,他把礼单扔给郗山,吩咐道:“把东西仔细收好了,预备些东西回礼,添上些蜀锦。”
郗山称是,下去准备了。
郗真实在没有心力去探究重明太子到底是何用意,昨夜梦见谢离,让他想起了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谢离的忌日要到了。
午后起了风,郗真午睡起来,云彩将太阳完全遮住了,金灿灿的阳光消失不见,天色倏地暗下来。
郗真在房中坐了半晌,临到晚饭前,他吩咐郗水准备些灯烛纸钱,将后院所有的人都遣走,不许任何人进来。
后花园种了许多藤蔓,缠绕着假山老树,一入夜就变成了黑黢黢的一片。假山边,郗真在空地上摆了一只香炉,他用火折子点了蜡烛,取了三支香插进香炉里。
谢离掉下山崖,几乎尸骨无存。郗真在山下为他立了碑,随后便跟逢辛回到了家。郗真对此事讳莫如深,逢辛也不敢再提。因而现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知道这些往事。
郗真不设牌位,是因为他根本不敢对着谢离的牌位。他怕谢离,愧疚演变成恐惧,随着时间而不断加深。
郗真将黄纸拿到蜡烛边,黄纸倏地一下便烧了起来,明亮的火焰照出郗真的面容。
“我昨晚梦到你了,”郗真道:“但是跟往常的梦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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