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石撇嘴看了,笑嘻嘻道:“大妹子到底顾念兄嫂之情,没叫人把臭袜子塞在我嘴里。”
碧湖苍雀当即暴怒,祝百凌却一挥手,淡淡道:“死到临头,任你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她话一说完,两个弟子便押着谢秋石掼在她面前,为首一个冷声喝道:“小贼,跪下!”
谢秋石自然不理会,只是盘腿坐了,抬头看着祝百凌,手却拢在袖中,轻轻抚摸着杀生扇的扇柄:“祝仙子,你要对我做什么?”
他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祝百凌的眼睛,祝百凌道:“你可知道,再用一次杀生扇,是什么下场?”
此时此刻她的声音里竟有几分耐心,循循善诱一如小镜湖里那位兄长,谢秋石怔怔听着,骨碌碌转了会眼睛,下意识乖乖问道:“什么下场?”
“你前世欠下的孽债会找上你,”祝百凌道,“你前世躲过的天雷会认出你——无论燕赤城怎么假扮成你,让天下人误认,他都不可能瞒过天劫,也无法代你扛下你的罪责。”
谢秋石愣了半晌,才呆呆地“啊”了一声,竟是听得痴了。
两人相顾无言,谢秋石看着祝百凌的眼睛,又一次想到了燕赤城,只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卷住了他,像水,又像绸缎,把他包在里面,包成一个厚重的茧,让他再也耍不动那双油滑的嘴皮子。
祝百凌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孔雀,毕鸠,过来。”
消失许久的孔雀教主这当口才轻移莲步婀娜而来,手中持着一把镶嵌华丽的短刀,道:“仙子,都准备好了。”
毕鸠亦抱着襁褓走上前来,她的双臂仍在微微颤抖,孔雀看了她一眼,劝道:“阿毕,不如让碧湖来吧。”
毕鸠仿佛被吓道一般,肩膀猛一哆嗦,惊道:“毕鸠无用!毕鸠有罪,实在不堪大用,才害得仙子……”
“罢了。”祝百凌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无妨。”
毕鸠这才欢天喜地地抱着孩子跪下来。
谢秋石缓缓回过神,看着孔雀教主拔刀朝他走来,面色一变,强笑道:“大妹子,这是要做什么?”
“仙子要给你赏赐呢。”孔雀轻轻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与其说喜悦,不如说所有幽冥教徒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情愫,“谢掌门,你虽然要死了,但你的身体会永远活下去的。”
谢秋石脸色一变,猛地低下头,只见方才幽冥教众用来抓捕他的纱帐不知何时已然收缩变小,贴身罩在他的身上,他伸手去撕扯,却无论如何撕扯不开。
“金缕衣……”他低声道。
“当日请谢掌门来百花谷做客时,就想送给谢掌门的。”孔雀柔声道,“若当时谢掌门识趣一些,或许在梦里便可以渐渐地去了,也不必遭今日之苦——阿毕,过来。”
毕鸠听话地抱着孩子膝行上前,谢秋石这才仔仔细细地看清了襁褓中的鬼胎,鼻端闻到熟悉的气味,他幡然醒悟:“祝百凌,生魂树枯萎了,可你还活着,因为这便是你的根系!”
“不错。”祝百凌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你知道被枯心枪贯穿的人,会如何死去么?”
谢秋石摇了摇头。
“不会顷刻就死,却会慢慢枯萎,不可逆转。”祝百凌徐徐道,“燕……他当时宁可身死也定要毁掉自己的原身,于是生魂树逐渐枯萎,我和他也开始……逐渐消失。”
“但你们没有。”谢秋石喃喃道。
“我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祝百凌挑了挑眉,“我在生魂树的树根彻底枯死前,将它挖出来,埋入腹中,以仙躯孵育它,用仙力滋养它,让它继续为我供给养分。”
谢秋石瞠目结舌:“那燕赤城——”
“他本该已经死了,在生魂树彻底枯萎的那一刻。”祝百凌轻声道,“他原本早该死了,可他活了下来……”她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冷下来,饱含着某种强烈的恨意,幽黑的双目中爆发出锐利的精光:“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在桃源村对我利刃相向,毫不留情地要断了我最后一条生路!”
第95章 春华同枯心(二)
谢秋石喊道:“可你没有死!”
“我没有死,可我被曾经相依为命的兄长逼上了死路。”祝百凌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我那时……什么都做了,刺伤过他,恳求过他,我甚至拜了天,求了地,最后愿意救我的竟然是十三个柔弱的凡人村女,她们吃下‘鸾动药’,假作怀有身孕,死在了燕赤城的手上。”
“仙子,”孔雀忽然抓住了祝百凌的手,殷切道,“仙子,不要再多说了。”
碧湖也道:“仙子,他都快死了,你还与他多说什么,我们赶紧剖了他的心,拿来当药引子。”
她这几句话说得甜美动听,内容却耸人听闻,谢秋石忙道:“祝百凌,你挖我的心做什么?”
“谁不知道,桃源仙君的心是石头做的,所以才能杀了这许多人,还半点不沾孽煞。”祝百凌尚未来得及说话,孔雀教主已咯咯笑起来,她迈着小步挪到谢秋石身前,轻飘飘地扯开了他的衣襟,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胸膛来,“仙子的孩子在桃源村一战中,虽有十三位妇人相护,却仍因恶战动了胎气,成了一个没有心跳的死胎——要是能有一颗上过天下过地历过劫当过神仙的心换了,我们也就一劳永逸了。”
谢秋石一怔,继而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的假孕之法骗过了天帝的眼睛,原来阴错阳差,这鬼胎还是死在了燕赤城手上!”
“谢掌门,”碧湖冷冷地打断了他,“死到临头,便不要再自作聪明了。”
谢秋石笑道:“我也好奇自己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呢,孔雀大美人,你挖的时候,小心着点,可别把我的石头心打穿了。”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然敲敲摸向袖中的杀生扇,祝百凌一挑眉,长袖一拂,“濯红缨”枪尖微挑,将他手中的折扇斜挑出数米之远。
谢秋石被一身“金缕衣”牢牢缚在原地,纵使伸手去抢,也只抢回一截短短的扇坠,孔雀笑吟吟打趣道:“谢掌门现在到底是凡人,死前也想抓点东西当做念想呢。”
“可不是,人之将死,从会怀念家里的温香软玉。”谢秋石眨了眨眼睛,“孔雀教主,不若你给我一条手臂抱着……啊!!”
他一句话没说完,半截刀尖已然埋入前胸,谢秋石低叫一声,“哇”的喷出一口血来。
孔雀教主一身的银铃环佩叮当作响,脸上却没有笑意,如同一尊冰雪雕像,手持染血的尖刀,一点点捅入谢秋石胸口。
“你……”谢掌门张了张口,口中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
“谢掌门,不要害怕。”按着他肩膀的苍雀忽然森森开口,“教主下刀颇有分寸,既不伤经络,也不害脏器,保你能清醒地看到,你那颗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
“唔唔……”谢秋石痛得不想说话,只瞅着祝百凌转着眼珠子,好似在说:我已经不想看了。
苍雀冷哼一声。
祝百凌却道:“碧湖,给他用些‘兰麻’。”
碧湖一愣,手上却飞快地掏出一颗碧绿的药丸,喂进谢秋石的口中。
那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气味从腹中涌上来,胸口忽然酥麻一片,疼痛似乎消失殆尽了。
谢秋石额上冷汗涔涔,强扯出个笑来:“幽冥仙子果真……宅心仁厚……我还得谢谢你……”
祝百凌抿着唇,移开视线,并不看他。
“朱眉。”谢秋石突然喊出一个早已弃用的称谓,轻声道,“我们从前一起喝酒,游山玩水,当时燕逍还是个不中用的蠢货,你也远不像如今这般……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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