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石道:“我要去一趟百花谷。”
“少,少爷,”令坚劝道,“若是要去百花谷,您最好还是和燕逍一起。”
谢秋石“唰”一声展开杀生扇,轻轻摇了摇,片刻才道:“令坚,你刚才说,燕逍是代行我的职责,才戮尽桃源村村民数百人。”
他此番没有说“桃源君”,而是直接用了“我”。
令坚哑然,片刻才唯唯诺诺点了点头。
“杀生扇,杀生扇,”谢秋石轻声道,“奉命戮尽鬼族之人,便是我?”
令坚缓慢而凝重地点头。
“既如此,你又在担心什么?”谢秋石忽地话锋一转,展颜一笑,“我灭得了鬼族,就杀不了祝百凌?”
“仙君……”令坚忽然颤声道,一双昏沉的老目中神色黯黯,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怀,“仙君同以前不一样了……”
谢秋石略一恍惚,并不明白老管事这句话有什么意思,还欲开口再问,老管事已然眼观鼻、鼻观心,恭垂双手,抿紧双唇退到后边去了。
谢秋石没有直接去幽冥教,而是往迦叶寺拐了一趟,携着刚返寺不久的李望尘一道下了百花谷。
李望尘面有难色:“谢掌门,师父师兄们都在东陵接济病患,望尘虽无足轻重,却也……”
谢秋石哪里理他,只央道:“百花谷长满了毒剑兰,没有李兄我寸步难行,李兄怎么忍心见得我以身饲狼、有去无回?”
他话说得吊儿郎当,神情倒是不容动摇,李望尘拗不过他,也不忍心相拒,犹豫再三,终是任劳任怨地背着谢掌门下了山谷。
百花谷的景致与数月前相比并无大别,秋意似乎无法渗入南地,山谷中照旧苍郁葱葱,百花烂漫,毒草狰狞。
“谢掌门,在下前去通报一声。”李望尘将谢秋石放在地上,双掌合十,张口便要喊。
谢秋石忙勾着他的脖子,捂住了他的嘴。
李望尘:“唔唔——”
谢秋石笑道:“李兄,你们佛修忒老实,殊不知要搞清东陵疫祸的根源,明察可行不通,暗访才可行呢。”
李望尘回眸怒视他,忽听不远处传来隐隐女子清叱:“何人胆敢擅闯我谷!”
谢秋石忙拽住李望尘的衣袖,李望尘脚下一阵慌乱,又对上谢掌门水光潋滟的眼,当即把刚刚放下的谢掌门复又打横抱起来,三两下闪身到一堵岩壁之后。
两名幽冥弟子提灯走至谷前,满面狐疑地走了一圈,正准备往二人藏身的崖壁靠近时,一名弟子忽然叫道:“毕鸠师姐?”
李望尘一愣,就见头顶的崖壁之上忽然轻飘飘跃下一个人,定睛去看,正是那日带领峨眉众女大闹武陵的幽冥弟子毕鸠。
“毕鸠师姐,您大晚上的怎么躲在这里?”那巡夜弟子叫道,“我们还以为有人擅闯……”
毕鸠轻咳几声,没有应话,面上竟然略有红晕,细看之下却不是因为娇羞,而是有些病容。
“毕鸠师姐这几日忙坏了。”另一名弟子道,“可是身上不大爽利?我与教主说说去,让她叫你歇息几天。”
“我不歇息!”毕鸠叫道,哑涩的嗓音中有几分急躁,“若我歇息了,仙子的身体,仙子怎么办?我要去‘织造坊’看看!”
李望尘察觉到背上的谢秋石微微一动。
“毕鸠师姐,仙子的事情,无论怎么样用不到我们操心。”那弟子轻声道,“守夜交给我们,做那东西交给‘织造坊’的师姐妹,你只需要尽心尽责,看好……看好那个便好……”
李望尘听到“织造坊”三字时微微皱眉,果不其然,谢掌门伸指在他手背上飞快地划了三个字:“金缕衣”。
毕鸠双眉紧锁,仍不情愿,两名弟子劝导再三,她才勉强接受了对方的说法,点了点头。
三人又寒暄几句,毕鸠嘱咐两名巡夜弟子换人守夜,两名弟子亦嘱咐毕鸠早些休息,才纷纷告别。
三人的身形消失在浓浓毒瘴之中。
“跟上。”谢秋石在李望尘耳边道,手中掰碎了一颗药丸,塞进李望尘口中,“含着它。”
李望尘清楚那是解毒石,张口含于舌下,也不再顾忌道义礼法,足尖轻点,拔足往毕鸠离去的方向跟去,不近不远地坠在后头。
谢秋石摘下腕间佛珠,默念一句“遮身咒”,一百零八颗佛珠四散飞开,悬浮在两人周身,将两人行迹隐去。
大约奔走了数百米,二人隐隐听到水声,谢秋石只觉周遭景物有些熟悉,忽然想起,这正是当日燕赤城显形大战祝仙子的石楼,“曼陀罗园”。
石楼中除了悉悉索索的水滴之声外,只有毕鸠细微的脚步,女子的脚尖踩在石地上,“啪踏”作响,不过多时便停下来。
石楼的石门梭梭打开,一双白玉皎洁的裸足踏出门外。
正是幽冥教主孔雀。
“阿毕。”孔雀细声柔道,“小红小青跟我说你睡不着,替她们守夜,又想去织造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教主,”毕鸠的眼圈“唰”一下便红了,“我想看看‘那个’。”
孔雀犹豫片刻,转身走进屋内,再出来时,怀中似乎抱着什么物件。
李望尘看不真切,倒是趴在他肩上的谢秋石,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惊人的东西,忽然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吃痛,强忍着没敢叫出声,而是用力地捏了一下谢秋石的手臂。
谢掌门这才缓缓放轻了动作,二人未来得及交谈,便听得毕鸠忽然哭道:“果然是这个味道,果然是这个味道……”
李望尘一怔,凝神细嗅,忽然隐约闻到了一阵腐烂枯朽的气息。
“那日在武陵,我们有幸得见仙子,不料仙子当场自贬,降为散仙,”毕鸠掩面道,“我追上仙子,想求她不要丢下我们……”
孔雀教主忽然插口道:“阿毕,仙子不会丢下我们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时只是不可置信,”毕鸠道,“只是,只是那日我不仅没有追上仙子……还笨手笨脚,摔在地上,看到……看到……”
孔雀忽然屏住了呼吸,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她咬着朱唇,眼眶也微红了一圈。
“我看到仙子的脚踝,”毕鸠哭道,“仙子的脚踝已经腐坏了!像一棵快枯……枯掉的树一样腐坏了!”
第91章 阴私骇人听(三)
“阿毕!”孔雀急道,“切不可,切不可胡说!”
她话虽如此,声音中却带着隐隐的颤抖,过了片刻,又压低了声音道:“没事的,没事的,你看它,它还在……”
她为了让毕鸠看清,放低了身姿,这下李望尘也渐渐看清了她怀中之物——不是别的,竟是一个小小的襁褓!
“谢掌门……”他咬牙切齿地在谢秋石耳边道,“那是,那是什么?”
谢秋石伸出手指,一字一顿地在他掌心划下两个字:
鬼胎。
两人齐齐噤声,安静地凝视着那个襁褓,只见襁褓中裹着一具小小的胎儿——那胎儿比不足月的婴孩还要小,如同从腹中活剖出来一般,浑身上下皮肤赤红,枯树皮似皱在一块,几乎看不见五官,胸脯也没有丝毫起伏,显然这具鬼胎已然全无生机。
孔雀教主却像孩子的娘亲般,搂着婴孩轻柔地拍着婴孩的“背部”,抱了许久,又递给毕鸠,毕鸠也效仿着孔雀的动作,把孩子抱在怀中,她的姿势有些生涩,口中却熟练地哼着悠长的小调。
飘忽哀伤的歌声在夜雾中弥漫,两个姿容绝艳的女子抱着血老鼠似的死婴温柔爱抚,这个情景异常诡异,即便谢掌门阅历丰富,此时也有些毛骨悚然。
毕鸠的歌声忽然戛然而止,谢秋石与李望尘同时打了个寒噤,她却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存在,而是抓着孔雀教主的手臂,哀求道:“教主,你给我一瓶孩子的血,让我去临尧走一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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