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塔吉的笑声随着呼啸狂风而起,几乎癫狂, 近乎失态。
面对他的狂态,那延有一瞬间的恐惧退缩,勉强定住心神,那延压住声音开口:“塔吉,你只有跟我们一起,才不会死在皇帝手上。”
“够了!”塔吉一声暴喝,眸中凝聚起深深的怒意,“我失察至此,辜负陛下信任……陛下若是要我死,我也心甘情愿。今日,我绝不会让你从我身后过。”
那延震惊无比,瞪大了双眼:“塔吉!”
这个人是真的疯了吗?他连死都不在乎吗?
大虞的皇帝要他死,他心甘情愿?这是什么疯话!
塔吉手中的刀光爆出极亮的光芒,那延发号施令的手还没放下,掌心就被溅起的鲜血浸湿。那延吃惊地移过目光,身边正要冲上去的人已经被砍掉了头颅。
“停下,认罪。不要牵连别人,不要拿所有乌环人的命陪你赌这场注定失败的赌局。”塔吉沉着声,没人能察觉到那冰寒之音下细微的颤抖,“你会把所有人如今所得到的,全都输光的……”
他还在试图劝说那延放弃。
至少那样,只会死几个主谋……
多少汉臣想驱赶他们到更遥远的苦寒之地去,让他们自生自灭,或是强迫他们改变原来的生活方式,与汉人为奴……李长明却一直在把这些声音压下去……
他们却想挟持他回到草原,杀了他当作祭品。
难道他这样优待乌环,换来的该是敌视么?
难道千千万万的族人,刚刚得到平静的生活,就要断送在这些鲁莽之人的手中么?
“你如果真的在意乌环子民,就该与我们一起走!”那延大吼,“带走李焘,就不会有一个人死!”
“小汗王……我们不想杀你,你让开!”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这样一喊,“我们那么多人……你抵挡不住的!”
塔吉一愣,在人群之中看了两眼,才找到那个出声的人。
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孩子,已经长得很高了,仅仅比身旁的大人们稍稍矮了一点。乍一看已经是个成年男人,可脸上的青涩太过明显,声音也实在稚嫩。
塔吉见过他几面,是那延的儿子阿史那纳鲁……
他看向塔吉的目光中有诸多不忍,毕竟草原上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都听过那位小汗王是多么英勇,自然心向往之。
塔吉轻轻地吐口气,看着他笑了笑,却一动不动。
那延咬牙:“上!”
顿时所有人如潮水般一拥而上,化作滔天巨浪,朝塔吉扑去。
塔吉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刀刃,赤发随着身后烈焰狂舞。
面对着对方的进攻,他却无法凝聚心神,他实在不想知道刀刃砍到了谁,嵌入了谁的身体。
溅到身上的,终归都是乌环同族的血。
而这些乌环同族手中的刀刃,也没有对他留情。只是对于身上的疼痛,他已经麻木了。所有的感觉都渐渐变得迟钝,只有挥刀砍杀的动作依然敏捷。
他的刀刃碰到的似乎只是一片虚无——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挥刀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
他只能看见纳鲁待在人群之中,呆呆地看向自己。
那个少年眼底的迷茫和恐惧,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
纳鲁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呢……本来,这只是一场游猎,他应该开开心心骑着马,用还不够娴熟的箭术狩猎。可现在,他已经是罪人了。
不远处的喊杀声在逐渐逼近,卫队先前退守御帐,这声音应当是叛军进攻不顺,被卫队追击。那延一瞬间心惊肉跳,大喝道:“冲!”
再被塔吉阻挡片刻,等到援军过来,这个地方怕是彻底无法攻入了。
忽然之间,众人身周明灭不定,从塔吉背后飞出一簇簇利箭。众人中箭倒地的惨叫声立即没入风中。
防御的队伍,已经往外推进了。卫队奔跑的声音越来越响,这场闹剧只能是一个闹剧。
本就没有什么胜算……不过是注定的事。
御帐中的天子会安然无恙,塔吉放下了心,却又无法释怀。
叛乱的乌环人,很快在塔吉面前溃散。又是一波箭雨,朝奔逃的乌环人落去。
“呃啊!”那延捂住腹部伤口,鲜血从箭矢插入的地方不断涌出。
“阿爷——”纳鲁惊叫,似乎想要冲到自己父亲身边去。
可是箭雨阻挡了他的步伐,他没有勇气穿过那片箭雨。
这个方才还被人拥在中间保护着的少年,此时身边已经无人。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竟然连躲避都不会。
塔吉有那么一瞬的犹豫,手却先一步挥刀劈开了朝那个少年射去的箭矢。
这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呢……
保护这样的少年人,似乎早已成了他的本能,他实在无法看着又一个这样的小孩子,因为大人的错误而无辜死去。
他喊道:“纳鲁,快跑!”
惊惧迷茫的少年惊魂未定,有些不解:“小汗王?”
“快走!”
塔吉发怒狂吼,这一声便如虎啸对山中野物的震慑,少年被吓得一怔,而后本能地朝周边的丛林中躲去。
少年的身影迅速隐入黑暗中,塔吉望着他离去的地方苦笑不已——在这山中,他能躲过去的几率能有多大呢?他以后又能去哪里呢?
现在塔吉也已经没有闲暇为他考虑了,身后的箭矢又一次冲来。
箭又不长眼睛,何况他也是乌环人,很容易就被当作同党一并诛杀了。
他踢开一个不知死活往前冲的人,滚落在地,朝后方退去,地上的沙砾石子在他本就遍布刀伤的身上又划出些小伤来。
明亮的火光中,一双手将他扶起:“怀义郡王!”
独孤循似乎有些疑虑:“怀义郡王,前面是什么人?”
“咳咳、咳咳咳……”塔吉咳了一阵,平复下来之后,有些不自在地道,“是那延,都已经死了……陛下没事吧?”
独孤循的注意一下子转到李长明身上,忙回答道:“陛下无事,叛军没能靠近御帐。”
“那就好……”
这是他早就猜到的,这话说出来也就没有什么感情。那延根本没有可能突破防守接近李长明,即便今日刚刚大宴,即便离了元狩城此处难有援军。
塔吉叹了口气,道:“此处已经无需防守,留下一队人,剩下的去支援别处吧。”
独孤循点头,吩咐完又点了几个人:“郡王殿下伤势甚重,你们送殿下回去。”
“不必……”塔吉喘了几口气,“我自己可以走。”
说罢他便提起力气,朝着御帐所在之处狂奔过去。
周围的营帐有些还在燃烧,越往里跑越是平静,连帐篷都安然立在原地,没有任何经历过一场叛乱的痕迹。
那延的人,连李长明的衣角都碰不到啊……
可是乌环,却要为这场闹剧承受大虞的震怒了。
他一路狂奔,在靠近御帐之时,两杆长|枪忽然出现在他身前,将他拦下。
持枪而立的守卫目光冰寒,盯着他腰上的弯刀,对他有着极强的敌意。塔吉停下脚步,解下腰上的兵刃,而后伸出手让守卫搜查了一番,才得以继续前行。
山风吹动着营中旗帜猎猎作响,他冲进御帐之中,而后边感觉到一道道目光往自己身上刺来。
此次随行的官员,除了几个领队前去防御追击的将军,皆站在帐内,站在李长明身前。他们的目光中都是审视,也许还有对塔吉这个乌环人的迁怒。
“陛下……”塔吉微微颤抖着跪在众人身前,“臣阿史德塔吉,叩见陛下。”
他走出御帐之时,刚刚把那位喝多了闹腾了好久的天子哄睡下。
那位先前还在跟他撒娇的天子,此时却被群臣簇拥,端坐在御案后,面上已然不见醉意。一头长发依旧披散着,身上不过一袭单衣,极是随性。好像他不过是半夜醒来,到案前倒杯水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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