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生死簿(22)
那妖人盯著武陵君,贪婪道:“我打听过了,这桃树竟然是一夜不见了的,那必是修成人形了。云桃修成人形时才结一枚桃子,若散去修为化作原形时候,也会结一枚桃子,听说吃下这桃核,能增长数千年的修为,你说这是真的假的?”
武陵君冷冷地道:“你吃了那对眼睛,成仙了没有?”
那妖人脸色一变,狰狞道:“再吃了你,那就足够成仙了!”眼睛上上下下将武陵君扫视一遍,道,“你身上没有桃核,只好吃你重新变成桃树时候结出的那一颗!”
武陵君懒得多说,道:“有本事不妨来试试!”拔剑在手,合身刺去。
武陵君实在是恨极了这妖物,一腔怒火被恨意冻成冰,一剑刺出,随即欺到那妖物身前。这妖物外貌虽与长恩一模一样,他却眼也不眨,手腕一抖,剑尖一搅,硬生生将它右眼剜出来,一颗眼珠沾著血落在武陵君手中,鲜血滑落,那眼睛随即化作一枚宝珠,触手温润细腻,在他掌心中微微滚动。
武陵君不由得一怔,他只想要这妖怪尝尝长恩当年所受的苦楚,想不到眼睛竟然变成了珠子,若是拿给长恩,或许能够治好他的眼。武陵君心头之气略平,将这珠子珍而重之地藏在怀里,举剑又上。
那妖物痛得大吼一声,不再变化长恩的模样,现出原形,身体较先前增大了十几倍,头顶比树梢还要高些,每走一步,山体都在震颤。看他是个枯瘦道人模样,牙齿落了一半,头发花白稀疏,松松挽著一根簪子,道袍破破烂烂。右颊上血流不止,额头扭曲一阵,居然裂开两道缝隙,又生出一对眼睛来,眼球混浊昏黄,想来应当是他自己的眼睛。
武陵君一剑刺去,被那道人挥袖挡开,道袍袖子被割裂开来,几片碎布飘落在地,手臂虽然保住了,半只手掌却被斩落。这妖物千年前便服了长恩双目,居然如此不中用,倒是大出武陵君的意料,他跃开几步,正要一剑取他首级,忽觉身周有异,一眼扫去,竟然见到几处小镇上的居民不知何时来到山上,双眼泛绿,黑鸦鸦地围在十丈之外。
那道人仰头深深吸一口气,数十名镇民当即倒地,魂魄离体而出,在夜空中星星点点地飞舞,尽数被那妖物吸入口中。那道人服食了魂魄,眼见那只断掌上生出骨肉,渐渐复原,青白的指甲比先前长了三寸,带著风声向武陵君袭来。
武陵君自然不会怕他,一招一式都不落空,但魂魄源源不绝地被那妖物吸入口中,受了损伤也随即修复了。武陵君心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默道一声得罪,长剑光焰陡长,一片清冷之色,他举剑一挥,冷光所过之处,山中围在两旁的镇民都被冻在冰里,剑风一震,化作冰屑随风散去。
那道人後退两步,怒吼道:“你这混账!我在此修仙练道,碍著你什麽了?偏偏要来横插一手!”
武陵君森然道:“将长恩的眼睛还来。”
那道人道:“你放我走,这珠子便还你!”
武陵君冷笑道:“你这妖道,害得长恩好苦,今日又为害人间,我岂能饶得了你?”
那道人更不多言,抬手挖出那颗明亮眼珠,塞进嘴里就要嚼碎。武陵君疾跃而起,一剑向他颈中斩去,却被他死死抓住,眼见那珠子便要被咬碎,这当口来不及细想,右手奋力抽剑,左手伸入那道人口中,硬生生地挤入两排牙齿之间。武陵君将那颗珠子握住了,手心一暖,随即臂上一阵剧痛,再无知觉。
武陵君痛得眼前一阵发昏,右手也没了握剑的力气,他落下地来,看一看自己的左臂,见是齐肩断了,却也不担心,暗道:“断了一根大树枝,这也没什麽,过个几百几千年,总归长得好的。”
那道人见此情形,自然是大喜,双手指甲暴长,大吼一声向武陵君扑过来,几瓣桃花随著气息从他嘴里飘出来。武陵君後跃避开,双足踏在冰屑之中,他刚一落地,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冰中忽然暴起无数红线,结成一张网,将他紧紧裹著里面,又有几根红线从他断臂处刺入进去。武陵君只觉得一阵幽冥阴气侵入体内,与原本的至阳仙气缠斗不休,胸腹间说不出的难受。
这张网越缠越紧,武陵君撕也撕不开,双腿手臂都被勒住,渐渐渗出血迹来。那道人趁势连连追击,武陵君只得打滚躲避。他念念不忘长恩的眼睛,滚到落在地上的长剑之旁,从网眼中伸出右手抓住剑柄,试了试仍是割不开那红线网,大喝一声,将剑身掷入那道人腹中。那妖道人吼叫著倒在地上,武陵君也不管那丝线已经深入肌肉,勒到了骨头上,强忍著疼痛,拖著一道血痕挣扎上前,握著剑柄左右一划,剖开那道人的肚子寻回明珠。他将两颗珠子一并握在右手心里,微微一笑,便在此时,那红线猛然收紧,武陵君眼前一黑,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痛到极处,身体随即轻飘飘地浮起来,就此消散而去。
泰山府君离去之後,长恩始终觉得放心不下,道:“烛阴,你说武陵那边如何?那妖怪既能扰乱凡间生死,又有我的眼睛,想来是个厉害角色。”
烛阴.道:“这也难讲,你的眼睛虽然珍贵,落在厉害妖物手中是如虎添翼,若是被无能之辈得去,也不过增添寿命罢了。”
长恩道:“武陵去了这麽久都没有消息,或许有什麽麻烦?”
长恩说话时一直轻轻摩挲那淡红珠子,他看不见,烛阴却看得清楚,那珠子光芒忽然暗淡,变成一颗桃核的模样,它俯下头颅,衔著长恩衣角,将他甩在自己头顶,道:“扶稳了!我带你去找他!”
第十章 桃花枝头
烛阴载著长恩,循著那桃核的气息飞往西南之地,不久便寻到那座小山,落下地来。只见三月天气,这山中却满地都是冰屑,一具身体躺在地上,惨遭开膛破肚,仍在微微蠕动,虽然是人形,却实在太大了些。一旁立著一棵桃树,原本是一树云霞锦绣,如今几乎凋残殆尽,余下的几朵残花也正在一片一片地凋落,细长桃叶被烛阴落地时激起的风吹拂,微微颤动著发出低低的声调:“长恩,长恩。”
长恩看不见这情形,听到武陵君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宽,道:“武陵!你还好麽?”
此时那桃树的花已经落尽了,枝上只余一朵苍白花苞,长恩开口之後,花瓣渐次展开,只开了一半,已见到光华流溢,逼退月华。那朵桃花盛放开来,只见花心里是两枚珠子,一阵风过,那珠子随风颤了几颤。
烛阴伸出指爪,小心地将珠子夹起来,道:“宁封,张嘴。”
长恩不明所以,依言张开嘴,便觉两颗滑溜溜的圆物落进嘴里,他心中猛地一动:“是我的眼睛!”他匆匆将两颗珠子吞下,随即便觉得双眼一阵麻痒,他抬手在眼上揉按几下,试著睁开眼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棵桃树。长恩揉了揉眼,道:“武陵,是你麽?怎麽没了洞光珠,还是能看到你的原形?”
那桃树叹息道:“长恩,长恩。”
长恩怔了怔,走近过去,这才发现落下地来的花瓣都化作了灰土,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树干,道:“武陵,你……你怎麽了?”觉得手掌下湿漉漉的,抬起来一看,殷红的都是血迹。
这时只听轻轻的“吧嗒”一声,一颗极小的青桃子掉在地上,小桃落後,桃叶也渐渐落下,沙沙作响之声越来越轻,只听它不住地低声道:“长恩,长恩……”声音又是哀伤又是留恋,含著无限的深情,像是时候太短,道别的话太多,纵是今後再也不能相见,却也来不及一一说出来,只能叫他的名字。渐渐地花叶落尽,就此再无声息。
长恩两腿一软,呆呆地坐倒在地,瞧著那桃树越来越是憔悴,桃叶落了之後,细小桃枝也渐渐断落,整棵树一寸寸地慢慢化为尘土。他浑身发抖,双手抓住树干中部,想叫它朽坏得慢一些,却觉得指下一空,那截树干也成了粉末。长恩捧起那桃木碎屑,颤声道:“武陵……武陵,你别吓我,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