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他甚至打算让自己出不了气。
“是不是故意的不知道。”
宁如深看向前方隐隐透出的篝火火光,“但估计是犯了什么别的事。”
李无廷罚人,向来是不动声色。
·
到了篝火前,李无廷已经落座。
火堆上烤着滋滋冒油的山鸡和羚羊,在噼啪作响的火光中泛着金黄的色泽。
李应棠和李景煜也坐在一侧,德全跟宫人们伺候着几人用膳。
宁如深上前行了礼,便被赐座另一侧。
刚坐下,立马有宫人拿了碟子和小刀过来。他一句“谢”还没来得说出口,就看对面的德全朝他一个劲儿努嘴:
干嘛呢,还不快给陛下切?
宁如深,“……”
他一手拿着刀,向李无廷请示,“臣来为陛下切肉。”
李无廷侧头看了他一眼。
暖红色的光晕笼着李无廷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年轻的帝王端方威严,面上丝毫情绪也未泄露,“嗯。”
宁如深就转向了跟前的烤架。
烤山鸡已经被轩王和景王分食得七七八八,他只能拿刀对准了烤羚羊,贴着焦黄的肉一阵划拉。
羚羊肉厚而紧实,宁如深感觉自己都快在表面刻出花来了,也没能切下一块肉。
他正划来划去就听李无廷开口,“黥刑?”
“……”手一抖,刚好片下一块来。
宁如深将那片天选之肉恭敬地盛到李无廷跟前,“杀千刀。”
李无廷,“………”
李无廷一时没动,宁如深就着这个姿势端了几秒。对面李应棠生怕还有什么不下饭的词冒出来,开口道,“宁大人手还伤着?”
“嗯…”宁如深低眼瞥见自己手心的红痕。惊马的时候他死命扯着缰绳,勒出来的。
“谢王爷关心,一点皮外伤。”
手中的盘子忽然被端走。
李无廷语调淡淡,“宁卿自行用膳。切不了肉可唤宫人,莫让人觉得朕在虐待朝臣。”
宁如深眨了下眼,“是。”
在宫人的伺候下,一叠切好的肉很快堆入盘中,手边除了肉还有酒菜瓜果。
宁如深从里面拿了片生菜叶。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烤肉吃法,就张大嘴,拿菜叶往上一盖,把肉全部塞进了深渊巨口。
李无廷正好瞥见,“……你在干什么。”
宁如深嘴里几乎被塞得严丝合缝,“菜包肉。”
李无廷垂睫盯着他。
从那明艳生动的双眼,到鼓鼓囊囊的两腮。
待他咽下去,李无廷才缓缓开口,“宁卿是在哪里学到的这么一种……”他停顿下来,似乎在斟酌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不顾死活的吃法?”
宁如深,“……”
宁如深说,“家乡吃法。”
“家乡吃法?”李无廷语调不紧不慢,目光直望进宁如深眼底,仿佛要透过这副面容将人的灵魂看透,“朕记得宁卿家乡在虞川。”
“若有机会,朕也去亲眼见识一番。”
他深黑的瞳孔跃动着一簇明灼的火光,这样近的距离,慑人而心悸。
宁如深屏住呼吸:李无廷怎么回事?
还记得他家乡在哪里,他是以家乡代言人的形象走出来的不成?
他下意识舔了下唇角,“嗯。”
得想个法子,让虞川人民都学会这么吃。
微窒的对视间,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唔唔嗯嗯唔唔!”
两人转过头。
只见李景煜盖了一大片菜叶,在宫人惊恐的目光下往嘴里扑扑塞肉。
宁如深,“……”
李无廷青筋一跳,“景煜,成何体统!”
·
接下来的晚膳,一大一小都安分了下来。
宁如深开始专心对付烤肉。
柴火烤出来的肉带了股木质香,山中的野禽肉质更是鲜嫩,在现代很难吃到。
搭配的酒水是沁甜的果酒,度数不高。
宁如深咕咚咕咚喝了不少,等用完晚膳才发觉颊侧起了点热度。
但衬着炽烈的火光,那点绯红并不明显。
待晚膳散场。
宁如深大脑又有种逐渐放空的感觉了,他起身同李无廷请辞,“臣告退。”
李无廷并未觉出他的异状,“嗯。”
宁如深转头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吹风去了。
出于上次遥遥望见彼岸花和奈何桥的经验,他这次远离了河畔,去了营地外的围栏边。
夜幕低垂,星月高悬。
天穹笼罩着这片辽阔的围场,夜风簌簌吹过草叶,携来一丝清凉。
宁如深正坐在围栏边吹风,小王爷李景煜就带着宫人过来了,“宁大人。”
“见过景王殿下。”
李景煜摆摆手,跑去他身边一坐。
宁如深看着跟前的小短腿:?
李景煜悄咪咪,“我们来聊点皇兄的私事。”
宁如深:………
他觉得自己怕不是醉得厉害了。
不然为什么小王爷说的话他一个标点听都不懂。
李景煜已经自顾自小声开口,“皇兄待你是不是与旁人不同?”
宁如深愣了一下,“自然没有。”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
那就是想拍死他,还经常给他挖坑。
李景煜困惑,“那为什么刚刚吃菜包肉,皇兄不说你,只说我?”
“……”
宁如深看他那单纯好懂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单纯,忙说,“因为臣丢的是自己的脸,殿下丢的是天家的脸。”
李景煜若有所思。
懂了,意思是他们都很丢脸。
两人正在这儿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鸡同鸭讲,远远便听耿砚的声音唤道,“宁琛——”
宁如深转头,背后的宫灯映亮了这方围栏。
耿砚一路小跑过来,就看宁如深脸上已经浮出了醉酒的酡红。他顿时无言,同李景煜请了个安,将宁如深拉起来。
“晚膳就看你吨吨喝酒,果然是醉了。”
宁如深这会儿醉意已经涌了上来,老老实实任人拉着,“唔…”
他喝醉后其实并不闹腾,反而比平时安分乖顺。思绪也慢上半拍,做什么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耿砚见状,新奇打量,“你还真是醉得任人摆布。”
任人摆布……
宁如深循着意识抬腿就是一脚。
“嘶,嗷…!”耿砚气得想把他扔出去,看景王还在旁边眼巴巴瞅着,又忍了忍,半扶半拽着宁如深请辞往回走。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营地间。
李景煜也拍拍小手,叫上宫人回去了。
…
李景煜身为王爷,有自己单独的帐篷。
他回了帐篷一看,发现他那威严沉稳的三皇兄正端坐在里面,“皇兄!”
李无廷抬眼看来。
确认了人安然无虞后,才问,“大晚上跑哪里去了?”
李景煜说,“去找宁大人聊天了。”
座上静了两息,李无廷指尖点了点膝盖,“喔,聊什么了?”
李景煜说,“一些私话。不过宁大人醉了,很快被犬…嗯耿侍郎接走了。”
李无廷眸光定了定,“醉了?”
李景煜回想着耿砚的话,“嗯,醉得任人摆布。”
李无廷,“……”
上回宁如深醉酒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眼前——整个人懵懵的,问什么就下意识答什么。
只不过后来掉进水里失去了意识。
再问就什么都问不出了。
……那这次呢?
李无廷垂眼默了会儿,随即起身,“朕过去看看,你早些休息。”
说完抬步出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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