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户部侍郎何家的庶子。
那年朝中发生了一些事,何家成年以上的男丁全部被先帝抄斩,而未成年的人则是发卖为奴。
因着大靖男风盛行,这所谓的发卖为奴,不过是先由着官宦人家挑挑拣拣些相貌清俊的,买回去做娈宠,何岐自然也在其列。
只不过何岐自幼便勤习武,尚有一条路可走——除非有人愿意收做影卫,那么可以送入训练营中,服下需要定期解毒的药,学成后便可以影卫的身份效力。
虽说这个规定一直有,但每次那些破败的家族子弟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受这个苦的?绝大多数反而都是削尖了脑袋想被那些更加有钱有势的人家买走。
何岐当时虽然年纪轻轻,却非常坚定地要进营训练,然而他这个身份……何家是先帝钦点的抄家之罪,并没有什么人敢收他。
当时裴年钰听说了此事,动了恻隐之心,不过那时他自己也并不安全,后来还是裴年晟说可以收,不会有后患,他才命人跟训练营的掌事统领说了点名要何岐。
于是何岐半路插队进去,四年之后,何岐将所有课项修完,与他的同期影卫一同出营,来到了裴年钰的麾下。整个都如同变了一个人般,由当年武艺高强意气风发的小公子,变成了一个沉稳严肃的年轻影卫。
这么多年来,何岐在府中一直秉公办事,谨慎小心,在裴年钰和楼夜锋一步一步的提拔之下,终究走到了统领之位。
“夜锋他出身于微末,性子里未免有些孤注一掷。他随我的前几年中,我那时年纪尚幼,因着宫中局势所迫,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他独断专行,有的时候手段未免过于狠辣。”
“他统领的这一队影卫,若是比做利刃,则极为趁手。而何岐你由于出身的缘故,处事比他更持重一些。你二人的风格各有优劣,你不必妄自菲薄。”
“至于威望能否像楼夜锋一样服众,那就看你日后的所作所为了。”
何岐静静地听着。
他先前的略有不自信,只是因为他知道楼夜锋的本事太过高强,他虽然有信心自己能做好,却没有信心……主人不会嫌弃他。
此时他听主人对他的勉励与期许,顿时放下了心来。
“是,属下谢主人明示,属下必当尽忠职守。”
“对了,还有一事,我本就要跟你说的。明天的继任仪式上,本该是楼夜锋将佩剑传与你,但是他那柄无影剑对他的意义太过重大,我还是准备将剑还给他。到时候我会另找一柄宝剑,由我亲自赐予你,如何?”
何岐对此并不意外。楼夜锋自创的那套无影剑法全需无影剑方可完美地施展。何况他知道楼夜锋在主人心中特殊的地位,拿不到无影剑本就是意料之中。
再一个,楼夜锋的无影剑法以迅捷见长,他的武功路子却是走的刚猛沉重的路子,即便他拿到了无影剑,用起来也是十分蹩脚。
何岐应了,而后他又斟酌了一下,问道:
“主人,听说您之后准备让楼哥教您武功?”
“是的。我的内力来自于他,不学武功的话,未免太过浪费他的一番心意。而他虽然内力没有了,但是教我些拳脚剑法还是足够的。”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教武功这种事,未免会有些亲密接触,他现在已经不愿意让其他的影卫来代劳了。
……这是多么好的独处机会。
裴年钰笑道:
“怎么,何大统领连这个都要管吗?”
何岐忙恭敬道: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在想,若主人能习得一些武功,再加上楼统领的内力,您的影卫驻防排布……或许可以变动一下,不知主人意下如何?”
主人有武功和没武功,影卫进行保护的难度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裴年钰现在本身就有天下第一内力的话,那么基本等于一个人形自走雷达,附近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敏锐的五感。
裴年钰见他如此说,便道:
“你说说你的想法。”
“是,属下以为,您学会运用内力之后,可以适当地将近身的影卫数量减少一部分,仅留必须的,以防万一。而可以腾出人手,将更多的影卫布置在附近,进行对周围环境的查探,比如毒物、陷阱,或是隐于人群中的死士杀手之类的不明人士。”
“这样一来,防卫会更周密。”
——与之前的半点武功都不会不同,裴年钰现在本身的内力就是天下第一课,论五感和反应速度,他的影卫已经比不上他。
那么在他身边安排再多的近身影卫,可能察觉危险的速度还没有裴年钰自己快,再像以前那样安排这么多,这就毫无必要了。
裴年钰心道,少了几十个电灯泡,我还求之不得呢。就是需要好好习武罢了,不过有夜锋教我,自然不是问题。
于是他点点头,十分积极地就通过了这个方案:
“你去执行便是,我就不再过问了。”
随后他便欲出门,临到门口时,忽然转身看着何岐道:
“你和夜锋的区别就在这里。若是他的话,他认为有把握的事就不会再来请示我了。你的谨慎虽是优点,不过你不需过于囿于自己的身份了,放手去做便是,我相信你。”
何岐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一礼:
“是,属下谢主人信重之恩。”
…………………………
回了寝殿之后,裴年钰命绛雪喊来了府里的绣娘。
这绣娘是跟着裴年钰多年的宫女,裴年钰小时候很多的荷包扇袋之类的都是她的手笔,有着一手飞针绝活。
“很抱歉,这么晚了还要给你安排任务,不过这会儿只有你能很快完成了。”
那少妇打扮的绣娘连忙谦让:
“奴婢不敢,能再次给王爷做活计,是奴婢的荣幸。不知王爷要做些什么衣物?”
随后裴年钰给她说了一下大概的尺寸,和衣服的款式要求。
“先做一套出来便是,若是合身,你之后再领着下面的丫鬟置备齐一年四季的。”
那绣娘微微笑道:
“不过一套而已,王爷放心,奴婢明日定能办好。”
将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天色已晚,裴年钰嘱咐绛雪明日喊他早起,之后便就了寝。
…………………………
然而,虽然周遭很安稳,裴年钰却没能睡个安稳觉。
许是因为今天面对楼夜锋时颇有些情不自禁,吃了他不少豆腐,裴年钰在睡梦中时,脑子里便总是来来回回地转着一些旖旎的画面。
最后,他竟然梦到了一个月前,楼夜锋为他解桃花蛊时的情形。
那段记忆是他穿越过来之后所经历的,然而那时他尚同时处在穿越的震惊和蛊毒发作的痛苦之中,意识极为混乱,几乎记不起来自己做了些什么,只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把什么人给睡了。
后来,他再想回忆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自我保护的机制,自动屏蔽了那段他痛苦时的记忆,于是他发现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而今天,他却如同在脑中放电影一般,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将那段记忆又清清楚楚地回放了一遍。
彼时的楼夜锋内力已失,顺从地躺在榻上任由他挞伐,没有必要掩饰的神情上,是极度的虚弱与疲惫。
——他只是在用他的本能来忍受着这一切。
裴年钰看着这画面,只觉得心中痛极,他下意识的想跳过这段记忆,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只得继续旁观着这场他自己做下的暴行。
然而看着看着,裴年钰却是又发现了一丝不同。
那时自己的毒正发作到凶猛之处,而楼夜锋已经力竭,气息也渐渐微弱下来。
许是他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他忽然轻轻伸出了手,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握住了裴年钰的手掌。
而后他颤抖着启唇,似是无声地轻唤了一句: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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