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
裴年晟忽亦觉疲累无比,转身去了后殿,沉默着就寝。
而裴年钰回了府中之后,休息半夜,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醒来后本觉心情不错,然而脑中将昨日事情过了一遍后,忽然拉下了脸来,把何岐唤了来。
何岐见主人面色严肃,猜有重大事项要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裴年钰黑着脸:
“你这楼教习不听命令,深夜擅离职守,你就没有半点说法?”
何岐只觉一口黑锅从天而降,心道昨夜一回来就把人塞到自己卧房的,也不知道是谁呢?
楼夜锋在旁亦怔了一下,哪想得到昨夜言之凿凿“我视他命如己命”的主人,这回来就要发作,翻脸不认人。
然而毕竟楼夜锋理亏在先,何况昨夜又武力不敌,全赖主人救命,本就有些难以言说的愧疚。闻言只得苦笑一下,在裴年钰旁边跪了,温声道:
“是,属下罪大恶极。请主人依规处置罢。”
裴年钰“哼”了一声,秀美的脸庞扬起一道傲娇的弧度:
“还不快把他关押起来,以待本王——好好审问?”
何岐便只得做了一回恶人,亲自给楼夜锋关地牢里去了。
临走倒还问了一句:“那……主人,是否还需要连霄给他开药?”
裴年钰怒瞪他:“我有说不准他养伤吗?”
何岐:“…………”
得!我只负责把人关好,赶明儿他伤好了,你俩自己玩去吧!
裴年钰一边让连霄去好生看看他的内伤,一边脑补了一万种各式各样的“审讯手段”。
裴年钰这厢脑子里放了一整天的神奇小剧场,却尚不知自家弟弟经历着怎样的心惊肉跳。
这日傍晚,裴年晟本在好生处理着奏折,然而突然有一影卫闯入殿中。
裴年晟听完那影卫的急报,如遭雷击:
“什么,你说林寒他自尽了?”
“你们这么多人都看不好他,干什么吃的!”
下首的影卫如坠冰窟,顶着帝王之威,勉强自己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回主人,发现的时候尚且不晚,救回来了。林……林统领午膳时用餐完少交了一只茶盏,而后趁影卫换班,打碎获得了碎瓷片……”
碎瓷片……
裴年晟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第176章
9.人去秋来, 尽意孤斟,宫漏沉沉夜
裴年晟扪心自问,听到林寒自尽消息的那一瞬间, 他不是不害怕的。
他至少到现在为止对林寒仅仅是生气而已,却从来没想过让他死。虽说昨日临敌之时忽然逆命,甚至差点酿成大祸, 然而裴年晟却潜意识地觉得这当然罪不该死。
裴年晟“刷”地站起身来,一边向着后殿的方向走去,一边问那个前来传讯的影卫:
“他偷藏茶盏?为什么去收餐具的影卫没有发现?”
“回主人,此事乃手下影卫不慎。先前影卫将林统领身上所有影卫用于自尽的药物, 都已经收缴了。他又服了气滞丹,无法自断经脉。是属下失察, 只觉常见的自尽手段都已阻绝, 就没提防……”
裴年晟差点给这影卫气笑了, 这什么脑子,笨成这样。化学手段都还记得防了, 就没想到还有这种简单粗暴的物理手段吗。
也是怪他,平日里影卫们抓了什么人那都是直接扔进诏狱里的,当然也不会有用正经一套碟盘送餐这种待遇,所以平常人也没得自割血管的机会。
他这次心软了这么一下, 让林寒暂时居住在后殿, 没想到就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裴年晟思虑重重, 转眼间来到了后殿。
他方迈步进门,就看到两个影卫一左一右把他林寒按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且他的左手手腕处包扎着一圈白色的布, 上面渗出鲜红色的血迹。
裴年晟的脚步顿了一下。
然而他早已炼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 因此在旁人看来他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异常。
裴年晟站定在林寒的面前, 居高临下地俯视,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林寒试图抬头看看他的主人,然而后颈被制住,却做不到。
他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主人……”
裴年晟眼神冷淡地看着他,随后挥了挥手:
“你们都先出去吧。”
在旁的影卫皆是一怔,方才去报信的那个影卫到底也是执事级别,闻言劝谏道:
“主人,是否需要防范他暴起伤人。”
裴年晟冷笑一声:
“他用不出武功来,朕还不至于让他得手。负责收餐具的那个影卫,让他自己去领罚。”
“是,属下领命,他现下已在理刑司了。请主人一切小心。”
屋内几个负责看守的影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后殿。
林寒终于暂时恢复了四肢的自由,缓缓跪正,向着裴年晟拜服下去:
“……属下参见主人。”
裴年晟伸手抓住他包扎了白布的那只手,上面的血迹十分新鲜,甚至还在缓缓渗出着血液。
他的胸口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丝莫名的窒痛。如果……如果林寒不是被及时救了回来,那他现在只能看见一具尸体了。
尸体么,无论他当皇帝之前还是之后,见得都不曾少了。
然而林寒作为他最最亲近的人之一,辅佐他帮助他从艰难的时期走过来的近臣……他不曾设想过林寒会变成尸体这种结局。
即便林寒做的是最危险的工作,好多次都带着一身伤回来,然而裴年晟就是莫名地相信,林寒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甚至还曾经打趣过他: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林寒你说你自己算哪种?”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他是这样说的:“……属下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可为什么现下你又着急去阎王爷殿前报道了呢?
裴年晟趁着四下无人,决定和他好好谈谈。
他放开林寒的手腕,叹了口气,问道:
“你就这么不想活?为什么。”
林寒怔了一下。主人这语气中虽有怒意,却是克制了的,甚至有一丝怜惜。竟不像方才看起来的那么冷漠。
他垂下头去,不带一丝感情:
“主人若是知道了属下身份,亦不会让属下活着的,反倒还会气坏了您的身子。或早或晚的事,属下只是……提前了结罢了,也省的主人多挂心此事了。”
裴年晟愣住了:
“我不会让你活着?你不肯说,你怎知道我不会让你活着?”
“……属下冒昧,因为属下自恃对主人有三分了解。”
裴年晟只觉一股火气呼地一下子蹿上了脑门。
不是,他这什么意思!因为对自己很了解所以觉得不会让他活着——
这不就是变相说他心狠手辣?
裴年晟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得方才自己的冷静完全没了用。
林寒叹了口气,慢慢抬起头来:
“属下果然又让您生气了……对不起,属下并非有意的……”
裴年晟的气消了些。
谁知林寒话锋一转:
“属下如此没用,主人您何必强留着属下,在这碍您的眼呢。如今山河已定,几位副统领年轻敏锐,武功也日益精进,哪个都不比属下差。”
“他们都能胜任这统领一职,主人您……已经不需要我了。属下向您保证,属下所隐瞒之处……无关江山社稷,您不问,就这么让属下带进棺材里去,也是无妨的。”
裴年晟霍地转身,原地焦躁转了几步:
“不需要你是吧?的确,没有你,你手下的影卫也能如常运转,但……”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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