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娘子听到争论,有好几位都小声附和,说云中君的文章初看觉得轻狂,但越品越能品出滋味,确实是好看的。
她们今日前来,其实也存着能见一见她的期待,结果期望落空,同样颇觉遗憾。
“想必是不敢来吧。”也有人道,“文章虽写得好,却也得罪了那么多人。”
几个云中君的仰慕者听这话自然不高兴,又反驳了几句,是身边的女使轻声劝着才没吵起架来。
不远处同样在排队的蒲梦菱和郑幼云:……
一个字儿都不敢说。
引发这场小争端的核心人物并不在场。
郑甘云那高傲的性情,自然是不愿苦等多时去排别人的签名,或许当归燕阁里坐着的是晏相公、范希文、欧阳永叔等大才,才能叫她心甘情愿站这么久。
但换个立场,让她自己在屏风后头坐着接受旁人“围观”,那是想都别想。
郑甘云不愿去排队,便坐在归燕阁外的树下等女伴们出来。
同样等在树下的还有罗月止。
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云中君,感兴趣得很,不由同她多聊了几句。
而郑甘云也听蒲梦菱介绍过,知道他便是罗氏书坊如今的东家,《妆品月刊》背后的管事。
郑甘云原以为这位罗掌柜该是个大腹便便的商人,或像自家三哥一样的风流浪子,谁知一见面,这小掌柜容貌不算上佳,但胜在干干净净,清秀文弱,又有进退知分寸,就算是她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等郑幼云与蒲梦菱揣着签过名的花笺回来,发觉树下氛围竟意外的融洽,细听之下,这俩人似乎在聊那位黄家的五娘子。
郑甘云气性起来了能当面跟黄文婼吵闹,但背后却不愿说人坏话,给出的都是很公正的评价。而提及蒲梦菱的伤,郑甘云答话答得含糊,只道是自己家照顾不周,她们姐妹二人没护好客人。
知道在外人面前维护门庭尊严,行止有度,看来这位云中君文章写得横冲直撞,生活中却是个很谨慎聪明的女娘。
罗月止心里有了数,余光看见蒲梦菱回来,便也不再问了。
“几位娘子再歇歇。”罗月止笑着起身,不耽误她们说私房话,“一会儿直选会便要开始了,记得去花台,我给各位留了几个好位置。”
三位娘子皆应答。
待他走远,郑幼云看着他背影:“我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郎君……”
“确实罕见。”难得郑甘云也如此评价一个人,“此人矛盾得很。”
郑幼云歪头看她:“怎么说?”
“明明长得像个柔弱书生,实际却是个门路通达、家财万贯的商贾;但你若说他追名逐利,身上沾着铜臭味,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儿,开口讲起话来温文尔雅,比那些满腹墨水的酸儒还谦和。这不是矛盾是什么?”
蒲梦菱闻言莞尔,默不作声。
郑幼云扯扯她衣袖:“梦菱跟他不是之前便认识,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来说?”蒲梦菱愣了愣。
蒲梦菱不住有些晃神。
前段时间她经常反思,屡次三番问自己:为什么之前偏对他有了那份朦胧的、逾矩的心思。
反思良久,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位萍水相逢的郎君身上,有太多她求而不得的东西。
知世故而不世故,温和、聪明、狡黠、圆融……这些词,虽夸人的时候常说,但世间真正能做到的人又太少。
而相处得久了,她却总能发觉这貌不惊人的罗郎君,似乎在很自然地表现着这些品质,以至于超脱于寻常之外,明明是个市侩商人,反倒显出些飘渺不定的仙气了。
披着满身的潇洒自由,这样的人。
蒲梦菱与女伴对视良久,半晌后才道:“应当是个让人羡慕的人吧。”
但迎着郑家姐妹若有所思的眼光,蒲梦菱又摇头:“我乱讲的。”
她轻声笑起来,拉两姊妹坐下:“我同罗郎君其实也没有多少交往。他同我表哥关系好,我不过是顺带的……快喝盏茶水歇歇,一会儿直选会可不能错过啦。”
被他们提在嘴边的“直选会”,便是购物节中最具亮点的第二个活动。
罗月止找到上次承办花魁大赛赛台的工匠,花费五天时间,在灵喜园搭起一座典雅简便的花台,同样参考了瓦子戏台的结构,只不过比上次低矮很多,是为了方便参会娘子们坐在椅中赏看节目。
“直选会”乃是“直播选购会”的简称。
说起何为“直播”,就不得不提起《妆品月刊》中的特有名词。
不知道是从哪篇文章开始,看到测评文章中被广泛推荐的产品,心痒难耐想要购买的行为,被人叫作“种草”。
而发现某款风头正盛的产品实际上品质平庸,不堪重用,继而失去购买兴致的举动,被叫做“拔草”。
这形象而妥帖的说法很快便走红,成为判断某位娘子是否紧跟京中潮流的依据和象征。
而“直播”便是直抒胸臆,不论种草还是拔草,将每款商品堂堂正正摆放到人前,由“主播”负责唱名介绍,供所有人现场评测,现场出价买卖。
据说今天直选会上的商品,大都会有前所未有的折扣,且货物都是限量供应的,若哪款产品供不应求,还需要抢上一抢。
今日来的大都是闺阁女儿,往常深居家宅之中,身边吃穿用度全靠仆使统一采买,从来没参与过这样的活动,可是生生期待了好些天。
甚至有许多姑娘,事前做足了功课,认真摘抄往期《妆品月刊》上的各式测评,拟出一份购物清单,方才都没顾得上去签名会排队,抱着笔记在花台下正襟危坐,就是打算占个好位置,好好买上一买。
这些娘子大都是清流官宦儿女,父亲在朝中为官,光凭俸禄一年其实赚不了太多的钱,甚至一些家庭没分配官邸,供着大宅子的月租就已经用掉了一半的银钱。
家里要养的人太多,批给女儿们的月钱自然不会太丰厚。
能以便宜的价格买到最多最好的胭脂水粉,簪花披帛,对她们是最有吸引力的。
反倒是黄文婼这样商贾家出身的娘子,地位不高,钱却花不完,来此购物会纯粹是凑热闹消遣的。
终于逮着个机会压她们一头,黄文婼自然不愿错过。
她摇着团扇四处寻找,终于见着郑家两个庶女同那蒲梦菱一道过来……怎么还被人领着去前排入座了!
团扇之下骤然风急,甩着手腕呼呼地扇。
凭什么!连她都只抢到了第五排!
罗月止问身边的阿青:“你没问错?那个恨不得把团扇当火尖枪耍的……就是黄家那小孙女儿?”
“是啊。”阿青差点没憋住笑。咱这东家看着斯斯文文,有时候一张嘴真是太损了。
“怎么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东家想的是啥样?”
“以为是个大小姐。”罗月止随口道,“结果看起来笨笨的。”
……得亏没被她听见,否则高低得在罗月止脸上挠一爪子。
宴金坊东家邱十五过来问话:“罗郎君,舞乐娘子可是时候上台了?”
罗月止颔首,对他笑道:“算着时间差不多便开始吧。这次邱郎君不必做主持了,可高兴不?”
“那是真高兴!”邱十五大笑道,“专事还得由专才来做,之前主持花魁大赛那一场下来,我是半个月都没兴致开口说话。那我下去吩咐了……罗郎君只管安坐,其余的事都交给咱宴金坊!”
赛事类的活计多了,就得专门有个人站在台上负责统领流程、活跃气氛……
那活儿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既要长得利索,还要嘴皮子顺溜,嗓门洪亮,甚至对体力也有要求,可不能活动没结束就没力气出声儿了。
邱十五之前硬着头皮顶过几场,现在回想起来还腰膝酸软、嗓子眼儿疼。
他去请教罗月止,这位长期合作的咨询顾问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去瓦子里挖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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