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抬头:“怎么了?”
蒲梦菱问道:“表哥手上的,可是那篇署名‘云中君’的文章?”
“正是。”赵宗楠点评道,“文采绝艳,笔走龙蛇,但未免锋芒毕露,言辞犀利了些。”
“其他的都定下了,唯独这篇叫我犹豫不决。若说笔法和论理,那真真是能拔得头筹,可是如此犀利的言辞,直指人心中那些虚荣逢迎的小龌龊,恐怕是菩萨圣人才不会被她刺痛。这篇文章刊发出去,怕是会引发好些争议。”
罗月止听他们说得邪乎,赶紧拿过来好好拜读。
等他看完后,却全然是一副兴奋的模样,眼睛都在放光:“这篇文章,必须要登!”
天赐的好流量。
这不活脱脱是个闺阁中的野生鲁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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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云中君自然是我们嘴巨毒的郑甘云小娘子。
第118章 试印成功
罗月止认为,既然公开征文,就是要给大家一个直抒胸臆的机会,只要稿件质量拔群,不违反人伦律法,就该一视同仁刊发出去,并无一定之规。
“云中君”这篇文章锋芒毕露,切中要害,字字珠玑,有这样的娘子愿给《妆品月刊》投稿,未尝不是一种莫大的信任,他们又如何能辜负呢?
蒲梦菱被他讲得胸口发热:“罗郎君高见!那就把这篇也定下了。”
蒲梦菱感慨:“我前些日子跟着姑母参加了不少宴席,看汴京的娘子们都那样大家闺秀,形容举止皆端静非常,却没料到提起笔来竟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不知这位‘云中君’是否就在其中,兴许我还同她说过话呢……”
罗月止轻声安慰:“没准以后有机会见到。现下还是保护娘子们的闺誉更为重要。”
蒲梦菱自然知道进退,点头应下。
除此之外,她心里还有件事,兴许本不该问的,但实在记挂月刊的经营情况,便忍不住开口:“我在磁州时,曾见父亲在府中做私刻,对当世雕版刻印也有些浅薄的了解。若要雕一本六十页左右的新书册,几个手脚麻利的雕工师傅一起开工,也要雕上足足三十余天。
我自知写稿审稿的速度实在说不上快,月刊又要一个月一发,这样下去,可会耽搁郎君雕印的进度?”
罗月止与赵宗楠对视一眼,惊奇于他这位小表妹的细心聪慧,竟能一眼看穿问题的难处。
“不愧是蒲家的女儿。”赵宗楠笑道。
罗月止看她如此发言,也很是亲近:“自是已经找到了缓解的法子。蒲娘子若感兴趣,可以随我去看看。”
正巧今日胶泥块的筹备已进入尾声,印刷作坊里的长工们忙碌好些天,今日大都放假去了,唯留下几个刻印师傅打造最后一些胶泥活字,由读书识字的秀才们收纳进检字圆盘。
大家都是斯文人,做得也都是些清闲的工作,不沾污脏,安安静静的,不会冲撞到了姑娘家。
“少东家来得正巧!”阿虎迎过来,“第一张板已经排出来了,正要送去火上烧呢!”
“那确实是巧。”罗月止对蒲梦菱道,“草灰火石点起来有烟气,就不领蒲娘子过去了,等一会儿板子烧好了,咱们再看。”
此语说罢,他便捡了个干净地方叫这对金贵的兄妹坐着,又趁着闲工夫,给蒲梦菱细细讲解一遍活字的用途,还取了几粒闲置的胶泥块来给她拿着玩。
罗月止取来的正是她名字里的三个字,蒲梦菱哪儿见过这新奇玩意,眉开眼笑把玩半天。
“听郎君所说,这法子原是蕲州一位姓毕的雕刻匠人琢磨出来的,蕲州与磁州、开封府离得都不算太远,怎么从未见人来用?”
罗月止笑着回答:“因为没有必要。”
蒲梦菱不解其意。
罗月止眼神落到赵宗楠身上去,故意问他:“公爷怎么想?”
赵宗楠迎着他稍显揶揄的目光,又有些手痒了,但刚被他“教训”过,便只得按而不发,反问道:“拿汴京城中的商刻铺子估摸一下,按照每个月卖出三百贯钱,刨除各项必需费用,剩下来的余钱顶多七八十贯,一年能挣到的钱,左右不过千贯,我算的可对?”
罗月止点点头:“差不离的。”
“按照罗氏书坊往常的规矩,专门付给雕刻师傅的月钱,每年加起来大概有三百贯钱?”
“没那么多呢。许多是临时雇佣来的师傅,淡季便不在我家做工了,算起来远不足三百贯。”
“这就是缘由了。”赵宗楠对蒲梦菱解释道。
“活字在排列成版上简易便捷,但难在前期的筹备投入。若以《说文解字》为参考,今人常用的字有九千余个,倘若已吕忱的《字林》、顾野王的《玉篇》为考,要烤制的活字便有上万之数。
频繁使用的字,还要提前准备十余颗备用,粗略算起来,要制的胶泥恐怕十万个都打不住。打造、筛查、补缺、存放所花费的功夫,远比三百贯雇佣几个雕印师傅要庞大而多。”
“再加上读书识字的排版伙计,表妹何不问问月止,他在其中已经砸进去了多少钱?”
蒲梦菱听得晕晕乎乎,乖巧地问话。
罗月止未曾明说,用手指给蒲梦菱比划了个数字。
蒲梦菱讶然:“辛辛苦苦做了这许多年,岂不是把钱便全填进无底洞里去了……”
“这就是我方才同蒲娘子所说的,没有必要。”罗月止温声道。
“对于寻常刻坊来说,掏空家底去造这么一套活字,远不如继续使用雕版来得实惠。既然不追求时效,雕刻速度慢些就慢些,又有甚么所谓呢?
就连蕲州最早的那一套活字,听说早已被毕昇郎君的子侄们收藏起来,并没有在商刻作坊中使用了。”
毕昇去世后,其印为其群从所得,各自保藏。这是沈括书中的记载。
罗月止派去蕲州寻其后人的信使尚未传回话来,但想必大抵也是如此的发展,不然当世怎会全不见活版印字的水花儿?
“既然如此,罗郎君一掷千金去做活字又是何苦?难道就是为了方便刊印《妆品月刊》?”
蒲梦菱有些忐忑,甚至感觉到一些微妙的业绩压力。她觉得罗月止这钱花得实在亏,凭借自己的本事,不知哪辈子才能帮他将这一大笔银钱赚回来……
“蒲娘子放心,我自然亏不得。此类研发创新的风险,当然要找棵擎天大树来一起承担着。”
不然他为何急着去国子监跑关系呢?
为商者重利,而为官者重名,开创活版印刷兴许不符合商贾追求的利益最大化,却扎扎实实是个不小的政绩。
罗月止借由活字与国子监同气连枝,今后的好处只会取之不竭。
罗月止有心帮她,便立地开起了传授经验的道场,将自己做事前的规划思路一点点讲给她听。
寻常闺阁女儿,不过学些记账管账的本领,论起商务经营之道来,那真真是干净透亮的白纸一张。
在罗月止事无巨细的教导之下,蒲梦菱才意识到她之前在磁州哪叫做生意,实则是小孩子的玩笑。
若真想挣钱,便该像这位罗郎君似的,运筹帷幄,将所有事都考虑周全,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一颗铜板都休想漏了过去。
蒲梦菱就如同一只刚刚开用的狼毫笔陷进了墨水池,咕嘟咕嘟吸起满腹的墨汁子,悄然无息之间打通了任督二脉,往奇异的方向偏转而去。
在场两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却谁都没能意识到。
阿虎不多时便带着一沓纸张过来复命,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咧着嘴直笑:“少东家,真是快!”
罗月止直想笑骂一句你说谁快呢。当着女儿家的面却不好吐槽。
他接过那一沓新鲜出炉的纸张,分给了赵宗楠和蒲梦菱一起看。
书坊此番试印的是《论语·学而》。
选这篇文章试印,是有些特殊考虑的。
一方面,读书识字的人对此篇文章最为熟悉,能验证出最快的检字速度来;另一方面,《学而》这篇共四百多个字,却到了足足二十九个“子”字,最能测试出单字多次重复的情况下,活字块是否足够循环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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