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风那出来,宋郁站在空旷的雪地中,深吸了一口深夜冻杀肺腑的寒冷空气,才慢悠悠地往自己的木屋走去。
刚走到廊下,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很快又震了一下。
谁会在半夜给他发信息?
宋郁疑惑地拿出手机,发现是周雁轻发来的微信,他忙点开聊天界面。
周雁轻最新发来的一条消息是:宋老师,生日快乐!
再上面一条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雪白色的巨型双层生日蛋糕,上面点缀着一些红色的果子,细看一眼便会发现,那蛋糕是用雪堆成的。
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正好是0:00。
宋郁眉心一蹙,赶忙往木屋后面走去。因为他认出来周雁轻堆的雪蛋糕就在他的木屋后面,那里有一大块供村民娱乐的空地,而且有路灯。
绕着木屋走了半圈,一片开阔的空地映入眼帘,宋郁看到周雁轻蹲在那个巨大的双层“蛋糕”前面,身后是白茫茫的雪地,看起来瘦削又渺小。
但就是这样清癯单薄一个人,不惧人单势孤,怀揣着巨大勇气只身去查他的死因,即便因此死于非命也不恨他不怪他,重生而来仍旧义无反顾地来找他,将他拉出深渊。
喉间涌上一股酸涩,宋郁抹去眼角的湿润,扬扬嘴角,将这一幕纳入了手机摄像头内。
这边拍完照刚收起手机,周雁轻已经起身拍掉身上的碎雪准备回房间了,宋郁赶忙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万籁俱寂的深夜,急促但又很有规律的“咯吱、咯吱”踩雪声在身后响起,周雁轻紧张地僵了僵,他想起晚上吃饭的时候程清说前两天有只野猪大半夜跑进村里,拱坏了村里不少东西。
越想越慌,周雁轻闭了闭眼往后一看,便看到宋郁正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呵出一股白雾,然后他听到宋郁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传来。
“蛋糕不是应该当面送吗?”
周雁轻愣了足有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双唇在口罩下抿了抿,他才开口问:“宋老师,你……怎么还没睡?”
宋郁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一直走到周雁轻面前,他盯着周雁轻睫毛上那一层白霜,反问他:“不是在睡觉吗?怎么在这?”
“睡醒了。”周雁轻将口罩拉下来,卡在下巴颌下,“就出来走走。”
晚上吃饭时架不住大家的热情,他在饭桌上他就喝了几杯啤酒,结果酒量太差,没一会儿就晕晕乎乎了。柴日成帮他解围送他回了房间,很快他就睡着了,一觉睡醒已经是晚上11点,想再睡也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宋郁的小木屋后面,于是心血来潮就……
周雁轻偷偷睇了一眼几步开外的那个幼稚大“蛋糕”,感到无比羞耻,甚至想像狍子一样把头给埋进雪地里去。
宋郁脱掉手套,捧住了周雁轻冷冰冰的脸颊,用温热的大拇指拂去他睫毛上的白霜,问道:“脸这么凉,在外面待了多久?”
周雁轻怔怔抬眸,无意识地屏着呼吸,藏在帽子下的耳朵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地心跳声。
一分钟,又或者更久之后,他才有重新听到宋郁难掩笑意的声音。
“冻傻了?”
揣在口袋里的双手捏紧放松了好几次,周雁轻才快速眨眨眼睛:“没有,没冻傻。”
可他心里却在想,自己可能真的是被冻傻了,否则刚才他怎么敢有宋郁好像是想要亲他的疯狂想法?
宋郁没能看透周雁轻慌乱的内心活动,他捏了捏周雁轻脸颊上的软肉,又问:“手冷吗?我看看有没有冻坏。”
周雁轻恍恍惚惚地伸出手,举到面前:“没有,戴着你给我买的手套。”
宋郁满意地收回手,指了指“蛋糕”:“那我可以许生日愿望切蛋糕了吗?”
周雁轻又瞄了一眼那该死的“蛋糕”,他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堆着玩。
他见宋郁的小木屋黑漆漆的,理所当然地以为宋郁早就睡了。当他把照片发出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明早宋郁醒来后看到他的信息,推开窗户看到“蛋糕”后会心一笑的画面,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会让宋郁抓了个现形。
周雁轻定定地看着宋郁,还是屈服在对方坚定且热切的眼神中,他点点头:“好。”
两人走了几步,在雪蛋糕前站定。
这个蛋糕比照片中看起来更大,最上面一层还点缀了一圈红彤彤的冻山楂,中间捏了一个小小的雪人,蛋糕表面还用树枝勾勒了些花纹,倒真有几分奶油蛋糕的模样。
宋郁抿抿唇,压下嘴角的笑意,真诚点评道:“很可爱。”
周雁轻脸颊发烫,低声解释:“你不喜欢吃甜的,而且这里也买不到新鲜蛋糕,但是……”
但是别人有的,我希望你也能有。
“嗯,我很喜欢。”宋郁动情地注视着周雁轻,“那我许愿咯。”
周雁轻突然道:“可是没有蜡烛。”
宋郁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塑料打火机:“用这个吧。”
晚上的聚餐,每张桌子上都放了烟和打火机,他一直捏在手里把玩,无意识地就顺手牵羊放进了自己口袋,此刻倒发挥了一点用处。
“好。”周雁轻点头,“我来点,你来吹。”
今夜无风,随着“咔嚓”一声,周雁轻点燃了打火机。
宋郁闭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愿。
一阵湿热的风拂过周雁轻的手背,打火机蓝莹莹的火光被吹灭。
宋郁抽走周雁轻手里的打火机,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只隔着半步的距离,稍微倾身就能鼻尖碰上鼻尖。
周雁轻不自觉地往后仰,嘴唇翕动。
宋郁嘴角一弯,在周雁轻张嘴之前先开了口:“我比较贪心,许了三个愿望,第一……”
周雁轻没等宋郁说完,下意识伸手试图捂住宋郁的嘴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他并没有真的去捂住,只是虚虚地挡住宋郁的口鼻。
宋郁捉住周雁轻的手,攥在手里:“我的愿望不一样,要说出来才会实现。”他又凑近了一点,直勾勾望着周雁轻震颤的瞳孔,“我的第一个愿望是,你能帮我实现接下来的两个愿望。”
周雁轻彻底陷入宋郁蛊惑人心的黑亮瞳仁,怔怔地问:“怎么……帮你实现?”
宋郁正色起来:“一个月前,我申请了遗嘱公证,在我死后,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将赠予你一人所有,希望你不要拒绝,这是我的第二个生日愿望。”
周雁轻气息不稳,视线忽然变得朦胧不清,沉吟良久才颤声发问:“为什么?”
他没有惊喜,没有惊骇,只是茫然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话音刚落,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滚落下来。
宋郁心如刀割,将周雁轻拥进了怀里,柔声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对不?你这么聪明,早就已经猜到了我也是重生的,对不?”
周雁轻没有回答,他埋在宋郁的肩膀上,一开始是无声的哽咽,后来是压抑的啜泣,最后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不久前触及到了这个真相,可他一直不敢去细想,也不敢去面对。只要一想到宋郁是带着那些让他窒息、痛苦的记忆重生而来,他就连呼吸都在疼。所以他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那些微妙的巧合仅仅是巧合,一切不过是他过度敏感地胡思乱想罢了。
可是,宋郁却在他面前亲口承认了。
周雁轻重来没有这么汹涌地哭过,即便是他爷爷过世的那天,可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他双手攥着宋郁的衣襟,发泄着压抑了两世的情绪,他的脑子混乱,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
或许是在哭苦尽甘来。
或许是在哭恶有恶报。
或许是在哭失而复得。
……
听到周雁轻撕心裂肺的哭声,宋郁也红了眼眶,但并没有阻止,他知道周雁轻需要一番彻底的发泄,于是放任着周雁轻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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