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村子里人都叫宋小哥,后来大家都在宋家做工,拿宋家的工钱,就都随着宋家的那几个仆从叫七爷。
“我直接带回去就行,这几天你们辛苦,天黑就赶紧回家吧。”宋佩瑜将腰间的空布袋子递给小秀。
小秀却不愿意,她在宋家做长工久了,也知道宋佩瑜身体孱弱,生怕拿几个果子会累到宋佩瑜。
宋佩瑜坚定的将布袋子放进小秀手中,他总觉得在梨花村的生活有向在宋氏时靠拢的趋势,无论走到哪里,在大家眼中,他都仿佛是个冰晶雕刻成的人,一碰就能散开似的。
这种感觉宋佩瑜在宋氏的时候已经习惯了,倒也不会因此难受。
只是看着村里同龄人都一天一个模样的疯狂长个,只有他几乎没有变化,宋佩瑜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免有些着急,最近来地里的频率直线上升,手上也总要拿着点东西,全当是锻炼身体。
宋佩瑜不动声色的和比他高了两个头的小秀拉开距离,顺便问了句鸡舍的情况。
“今天清理鸡笼的时候发现有三只鸡格外没精神,已经单独隔离出来,喂了泡过烈酒的麦子,和那三只鸡同笼的鸡也都隔离出来了。鸡蛋清点入库,共二十枚。”小秀说起这些的时候看向宋佩瑜的目光满是崇拜。
她听爹娘说过,梨花村的良田还没被官府强行收走的时候,村子里也有人用闲钱买了小鸡养,最后那些鸡都逃脱不了莫名其妙病死的结局。
而且只要病死了一只鸡,肯定全村的鸡都逃不过。
宋家的鸡越来越多的时候,村里也有人去提醒过七爷不能养多,不然鸡瘟来的时候损失太大。
结果两年过去,宋家的鸡笼总共才病死了五只鸡,按她爹娘的话来说,肯定是七爷自有福星保佑。
宋佩瑜点点头,鸡笼就在乡绅的旧房子里,距离宋家新盖的房子也没几步,只是鸡笼就算每天打扫也免不了味道,他一般都是隔十多天才去一次看看。
另外宋佩瑜也有考察小秀的意思,小秀在宋家长工中学习能力最强,从大字不认识一个也不识数,短短三年的时间,就能简单记账。而且对数字格外敏感,看过就能牢记于心,无论宋佩瑜什么时问她,都能得到精准的答案。
因为宋佩瑜坚持,小秀到底还是精挑细选了半布袋的成熟果子,慢吞吞的交到了宋佩瑜手中,随时等着宋佩瑜反悔。
宋佩瑜使了些力气才从小秀手中‘抢’下布袋,摆了摆手,道,“我先回家了,晚点让金宝来给你们记账入库。”
转身之前,宋佩瑜低声对小秀说了句话,看到小秀呆在原地没有反应,宋佩瑜也不在意,将布袋捧在怀里,顺着田间小路慢慢走远。
直到宋佩瑜的身影只剩下最后一个小点,小秀才露出个傻笑,然后猛得给了自己一巴掌,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刚才宋佩瑜和她说,等到秋收过后,就让她领管事的工钱。
小秀擦了把眼泪,她不想哭,她想笑。
能成为宋家的管事,这是多大的喜事。
这三年的生活对她来说就像是梦一样,三年前宋家招长工的消息传出来前,她偷听到爹娘商量着要在年底之前将她嫁到村子外去。有了她的聘礼,下一年春天就能给弟弟娶个村子外的媳妇。
小秀对此生不出任何想法,村子里的女孩都是这样,爹娘也是心疼她,怕她以后生出个傻孩子,才肯将她嫁到别的村子。
直到爹娘跟她说宋家招长工的条件,还说想多留她几年,在宋家当长工的工钱留一半给她做嫁妆,将来她的聘礼也都让她带走的时候,小秀才明白,什么嫁妆聘礼她都没想过,她就是不想离开梨花村,想留在爹娘身边。
这三年她和弟弟做长工,爹娘做短工,一家人总能拿到最多的那份工钱。
她吃到了从未吃过点心、果脯,有了冬天也能别在头上的绢花和精巧的木簪。
去年年节,弟弟专门用攒了整年的工钱,从卖店里换了两副细细的银手镯送给娘和她,那是她第一次戴镯子。
只是从今年开始,虽然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不仅能吃鸡蛋,偶尔还能吃得上鸡,但老娘看着她的目光却越来越纠结。
就算小秀再怎么躲,也躲不过她老娘。
老娘说小秀今年十九岁,马上就是个老姑娘,宋家的钱再好,也不能耽误了小秀的终身大事。
反倒小秀的弟弟是个男娃,只要家里有钱日子好就不愁娶妻,不如再给宋家做几年长工,多攒点家底。
爹娘商量后,打算将家里的现钱都给小秀陪嫁,将小秀嫁到镇子上去。
小秀不愿意,生平第一次和爹娘吵得不可开交,脸上挨了爹两个巴掌,腿上被娘拧了好几下,全家人都跟着哭了一场。
虽然从那以后,爹娘就没说过要让她嫁人的话,但小秀怕极了秋收结束后大家都有空闲时间,爹娘又会和她说这件事。
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再反抗一次。
现在小秀有勇气了,七爷亲口说要让她做宋家的管事。
爹娘说了,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都是七爷和宋家给的,七爷看重她还要她做宋家的管事,爹娘就没有再将她嫁到村子外的道理。
宋佩瑜自然不知道小秀的家事,也还不知道他的一个决定就能改变一个女孩的一生。
他只是想着,这些长工已经被金宝和银宝调……教的差不多了,也该让金宝和银宝歇歇,有了村民做管事,还能让生活越来越好最近已经开始松懈的村民们重新提起劲来。
宋佩瑜也注意到了梨花村的男婚女嫁的问题。
从哪能找到些难民呢?
或者可以让银宝看看附近有没有和梨花村一样几乎与世隔绝,被镇子完全忽略的村子。
只要方法得当,现在的梨花村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容纳个小村子。
想事情过于专心的后果,就是宋佩瑜猝不及防地在熟悉的桃树下看到完全陌生的锦衣少年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桃树是从旧房子的院子里移出来的,就近种在了距离旧房子不远的空地上。
宋佩瑜第一次觉得这颗桃树这么碍事,完全挡住了他看向家位置的视线。
等到剧烈的心跳声缓和下来,人也没有那么慌了后,宋佩瑜才走近靠在桃树干上的锦衣少年。
越是走近,宋佩瑜越是能感觉到少年对他的排斥。
“我怎么从来没在村子里见过你?”
以宋佩瑜直白又带着质问的问法,但凡是个世家子,都会觉得自己被冒犯。
然而锦衣少年却连表情都没变,只有眼角稍有移动的泪痣暴露了主人心情的波动。
半晌后,感觉到宋佩瑜还没离开的少年才短暂的掀起眼皮,“嗯”
宋佩瑜等了半晌都没等到锦衣少年的下文,假装没察觉锦衣少年的排斥,从布袋子里挑了个最红润的山檎,弯起线条依旧圆润的眼睛,热情的将果子往少年手中塞,“不愿意说也没关系,这是我自家种的果子,你尝……”
少年抬手卡住了宋佩瑜的手腕,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却让宋佩瑜在这一刻几乎感觉不到右手存在。
通红的山檎从宋佩瑜手心无力滑落,被另一只更白皙的手握住。
少年终于肯抬起眼皮看宋佩瑜,依旧是懒洋洋的语调,“我没挡着你回家的路。”
宋佩瑜脸上热情的笑容瞬间收敛。
这个人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此时更想马上回家看看是否有变故,还直白的说了出来。
少年放开宋佩瑜的手腕,眯起眼睛看向远处依稀能看见一点的果树林,身边明明有个大活人在,却能半点不受干扰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沉默良久后,宋佩瑜瞥见肤色毫无变化的手腕,深深的望了锦衣少年一眼,错身朝着家的方向大步离开。
连宋景珏和他打闹的时候,都不能保证不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这个只一个动作就能让他整个手都全然无力的少年却可以做到。
等彻底听不见宋佩瑜的脚步声,锦衣少年随手将山檎在袖子上蹭了蹭,直接塞进嘴里。
“唔,真脆。”
远离锦衣少年后,宋佩瑜的步伐越来越快,忽然听见马蹄奔跑的声音,猛然抬头,熟悉的身影于夕阳下映入眼帘。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