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方皇后捂着胸口冒了一身冷汗, 淮南王的人站在帘外,她若在此时否了这道口谕,立马帘子就会被掀开, 天子储君的丑事即刻就要大白于天下!
届时皇室还有什么脸面?她皇儿还怎么能坐稳储君的位置?难道由得这队伍里其他的皇子挤掉她的孩儿么?
她想想丈夫, 想想方家,最后再想想自己。亲兄长和丈夫能将自己抛下, 若是儿子储君的位置也被人替了, 她今后还有什么指望?
还不如就顺着淮南王的话说了,摇光恨这个兄长, 现在要在天下人面前咬死了天子还在皇宫,抹去南边萧世宁的皇帝身份。
她若是顺着她的话接了, 至少还能保住储君。
想到这里,她掐着女官的胳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将军说得都对,圣谕未有疏漏,陛下英武仁善, 不愿抛下京城及周边的百姓,嘱咐本宫和阁老们先护着储君南下……”
“皇后!”季相险些咬碎嘴里仅剩的半拉牙齿。
方皇后此时却在帘子后战战兢兢地发声,声音略显卑弱讨好。
“摇, 淮南王,你……陛下还有什么旨意吗?”
只见淮南王温和笑着摇摇头。
“没有了, 孤只是想着, 陛下身边还得再留一些军伍护驾, 这才来见皇嫂, 既然杨褚将军愿率右翊卫留下, 加上宋将军的左骁卫, 也够了。剩下的禁军卫伍便护着皇嫂南下吧。”
说完, 她面向百官万民。
“今日京师遭难,天子亲守皇城、不退半步,孤身为皇室中人,皇兄亲封的摄政镇国淮南王,自然也当留下,辅佐圣天子。
只愿我大周臣民此行南去顺遂抵达旧都,莫辜负陛下心意。方才巨响诸位也听到了,西城已破,京城危难,且去上路吧。”
拦在城门口堵路的左骁卫于此时让开,只见几丈宽的城门与角门全部大开,臣民百姓眼含热泪,对着皇城的方向遥遥下摆,口呼“万岁”,又对淮南王揖礼,随后拥挤着抹泪出城。
三位阁老铁青着脸站在一旁,偶有不知情的官员以为阁老忠君,得知天子还在皇城,无法抛下皇帝南逃,也只是叹息一声便悄悄跟在御驾后走了。
淮南王长身玉立,坐于马上,等大队人马出了城,这才调转马头,隐去对着军民百姓浮现的笑意,淡漠开口。
“几位大人不走,是要留下来与京城共存亡么?”
若是真放愿意放他们离去,倒戈的禁军卫伍便不会虎视眈眈地站在他们身边了。
季相垂下身子,老态毕现,颓然哀求道:“殿下,可否许我等护送‘天子’南下?”
萧佑銮脸上浮现嘲讽的笑意。
“相爷在说什么呢?一个不存在的人,你们怎么护送?”
自然是在世人眼中,护送“皇帝”这个身份南下。
她一扯缰绳,云骓会意踏了踏前蹄。周围将士出列围住了阁老们的车驾。
“罗中丞,卢尚书,孤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是想走,现在还可出城赶上队伍。”
“至于陛下,今日城破,天子势不从贼,于皇城自焚,季相留下,亲自为陛下收敛了尸骨。”
话音刚落,只见皇城方向燃起滚滚浓烟,继而听得城外还未走远的南巡队伍里传来哀哀哭声。
淮南王嘴角含笑。
“‘皇帝’已死,城外‘机灵的百姓’已经知道了,陛下勇武刚烈之名想必已刻在天下人心里了。走吧相爷,还需要您拟一份诏书将此事昭告天下,盖上相印与玉玺呢。”
季和章猛然抬头,只见一个太监捧着一个匣子,点头哈腰躬身上前。
“殿下,杂家方才从掌玺令那儿‘捡’来了这个印信,如今娘娘和陛下都不在,便只能交给您了。”
淮南王笑着接过玺印,“多谢,辛苦王公公了。”
罗中丞目眦欲裂,怒骂道:“阉奴怎敢!”
王太监甩了甩拂尘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识时务者为俊杰。
殿下当着京师百姓的面坐实了天子坐皇城,就相当于昭告了天下:皇帝就在皇城里,勇武刚烈,誓死不退。
若是旧都的那个皇帝再亮出身份,谁还肯信他?
谁会信先前内阁传旨、加盖了传国玉玺的罪己诏是假的?
性烈刚毅、壮烈殉国的陛下怎么可是是假的?重诺守信的淮南王口中镇守皇城的天子怎么可能是假的?皇后亲口承认留守在皇城的丈夫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王太监不屑地看了季相一眼。
再有你季相背书,亲手收敛的‘君王遗骨’……层层加码,皇帝本人的死活他不知道,但这个身份,今日就定死在皇城了!
想到这里,王太监又庆幸地呼了一口气。
幸好他反应快,立马就决定偷了传国玺投诚,刚得手,那个叫杨褚的将军就紧盯了他一眼,他还怕被揭穿,没想到竟是殿下早就安排好的人!
季相闭了闭眼,再睁开,颓然看向淮南王:“殿下,您这是要覆了这大周江山,害你亲兄长父子成仇啊……”
皇帝的身份已死,可本人还活着,群臣再如何辟谣拥戴天子,如何能推得翻淮南王、季相、皇后以及传国玺一并加持定死的身份?
百姓只认储君,皇帝想临朝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在天下人眼里就是群臣推出来窃国的假皇帝。可若是拥立太子,皇帝还活着怎么可能让太子登基?
届时这天家父子两人相看生厌,顷刻便要成仇!
卢升之此时站起身便走,被罗崇盛下意识揪住:“你去哪儿?”
他不敢抬头见同僚,对淮南王拱手道:“谢殿下饶我一命,罪臣选择南下。”
罗崇盛踉跄两步,上前扯着他衣领恨声道:“你怎么能逃?你怎么有脸南下见陛下?”
卢升之甩开他的手把人推到一旁,“没有陛下了!”
“在天下人眼里,皇帝已经死了!”
他喘了两声,抬头看向淮南王:“殿下,罪臣家族都在南边旧都,此番回去后便请辞再不出仕,先前……若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罪臣日后会约束族人,卢家自此隐世不出。”
萧佑銮点头轻笑:“族长请自便,日后若有意,可来我淮南安居。”
卢升之点点头叹了口气,上车带着卢氏留在京城剩余的人走了。
罗崇盛倒在地上僵了片刻,抬头看着淮南王眼冒恨意,怒骂道:“妖星!妖星惑国!先帝要是知道有今日,便不该叫你生下来!奸臣逆贼……”
杨褚把他一脚踢倒,屈膝,甲胄压在他喉咙处。
罗崇盛气道被堵,顿时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手乱抓乱舞,痛苦挣扎。
淮南王驱马走进,居高临下看着他。
冬日的阳光并不炙热,但午后的日头从淮南王肩上探出,映得女人发丝都耀着金光,刺得罗崇盛睁不开眼。
“历朝历代都有一些忠直之臣,他们受人敬佩,青史留名,罗大人是御史台的长官,向来铁面无私,直言善谏。当年变法,就是你率先领着整个御史台参孤的。
说实话,那时候我对您既恨又敬佩,把您视作史书中魏征一流……”
说到这里,她咳了两声。
“但我这次进京见到了你,却只觉得可怜。”
“你困守在自己的纲常伦理里,看不到孤眼中的天下,你自以为忠臣耿直,可排斥孤的手段,跟朋党排斥异己又有什么分别?”
见老臣脸憋得青紫,几近窒息,淮南王挥手,杨褚这才起身。罗崇盛摊在地上捂着脖子猛吸了一口气,剧烈喘息,痛苦呼吸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过是腐朽皇朝上一条烂得不彻底的根须,可有可无。孤不杀你,便只叫你看着,你效忠的这座王朝在孤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完驱马掉头走向季相,罗崇盛咳了几句,愤然还待开骂,却见女人头也不回。
“世人都道孤性子好。但没有人知道,皇兄推我入寒池,我暗中记了他十多年,今日便在天下人面前抹了他身份,好叫他做个不死不活的隐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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