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萧萧你不开心,是因为外头的事烦心吗?”
萧佑銮摇摇头,不愿多说,阿狸却因着她的纵容更大胆了一些,伸出右手扯了扯她的袖子。里衣本就宽松贴身,由着少女平时攥她衣角的劲儿,衣服都得被她揪开。
萧佑銮只好侧过身来面对着她,无奈地按住她的手。
“我没有不开心。”
昏暗的内帷里,阿狸的绿眸犹如一颗璀璨的猫眼石,她皱了皱鼻子,温暖湿润的鼻息扑打而来。
“阿狸又不是笨蛋!北城天天都抬回来好多伤员,城外灾民越聚越多……半夏姐姐前几日安排收拾行李,东西打包到一半又拆了,我知道,你是要留下来帮沂州城里的百姓和城外的十万难民对不对?殿下,”女孩再凑近一点,脸都要贴到她肩膀上,“你是我见过最最好的人。”
萧佑銮失笑,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她的额头不让靠近。
“少给我灌迷魂汤,你当我不知道,半夏、顾满和青芝她们,个个都是你嘴里见过最好的人。”
“不一样嘛,萧萧是最最好的!”
女孩眨眨眼睛。
“府里所有人对我好,都是因为萧萧,因为殿下愿意收留我,护着我。”
萧佑銮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肩膀。
“就算没有我,他们跟你接触以后,也都会喜欢你的。”
阿狸摇摇头。
“原来在空桑镇,很多人也对我很好。邻居方婶婶,在婆婆骂我的时候会出言维护我;镇东的芦花姐,看到有男孩欺负我,会赶跑他们带着我玩;镇长家的二郎会塞给我肉饼,说婆婆打骂我的时候就去找他;还有家里的大哥,我去厨下烧火烫伤了也会偷偷出门给我买药……”
女孩抱住了她的胳膊,头轻轻靠过来。
“但我听过方婶婶在溪边浣洗衣服时跟人讲,说我是绿眼睛的蛮夷妖怪,城里像我这样的都在妓坊待着,万家养着我做童养媳不划算,以后万一窜了血脉对不起祖宗……
芦花姐的丈夫是镇子里的木匠,有一次进城做工没拿到工钱,家里去闹才发现,她丈夫在沂州城包了一个妓子,那个妓子也是北地人,芦花姐找到万家打了我一耳光,是婆婆把她骂走的。”
萧佑銮想象着这个安静乖巧、娇娇小小不会说话的女孩子,被平日里唯一一个愿意带着她玩耍的姐姐找上门来,迁怒打骂后缩在角落无声落泪的样子,有些心疼地抚上她的脸。
阿狸依赖的用脸蹭了蹭萧佑銮的手心。
“镇长家的二郎,他有大娘子,说只要我愿意给他做小,天天都有肉饼吃,我知道什么是做小,镇子上有佃户的女儿给城里老爷做小,老爷的大娘子把人打死了送回来,佃户家哭着收敛了女儿的尸首,镇上的人背地里还要骂他女儿下贱……
还有万家大哥,他当着万爹爹的面说喜欢我要娶我,可他说了这话的第三天,我就又被卖了。”
阿狸抱住了萧佑銮的胳膊,看着女人温柔水润、含情疼惜的眸子,眉眼弯弯贴靠过来,反倒是先安慰起她来。
“我被卖之前万家也是对我很好的。万爹爹不管我,万二郎是病人,只有饿了或者发病的时候好打人,其余时候只要顺着他就没事。婆婆喜欢骂人不打人,家里有饭食也不饿着我,先前有人说要买我做小也被她骂了出去……”
“他们对我好,我认真地做活,烧水做饭洗衣裳……可是殿下,我什么都没为你做,你就对我很好了。”
女孩想了想仰起头,“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萧佑銮把她揽进怀里。
这叫什么好?只不过是没有投射恶意,没有无缘无故的欺凌打骂,没有贪婪的□□鄙夷,在女孩眼里就是对她好了。
也难怪府里的侍女府卫喜欢她,这么一个孤身从欺凌里爬出来的女孩,用乖巧甜美的笑意讨好着周围的所有人,纯真,无辜。就像路边挨过来一只无害的小猫小狗一样,谁不喜欢?
但这样的喜爱是对无害的猫狗,而不是平等的人。
阿狸把脸埋在公主胸前,近距离盯着眼前女人精致的锁骨一动都不敢动,鼻尖所触香香软软的。耳边的声音清泠如玉石敲击。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阿狸,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交换,也不是所有的好都要有原因。你之前说喜欢水榭的夏风,喜欢花房繁育的兰芝香味,喜欢夜间的圆月,夏风、兰花和圆月并没有做什么,它们只是存在而已。被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接受就好了。”
阿狸偷偷吸了一大口香气,心跳得厉害。
摩挲着手腕间的珠链,“所以,殿下只是,喜欢我吗?”
察觉到头顶的轻柔呼吸顿了一刻,但阿狸还是等到了耳边肯定的回答。
“嗯。”
阿狸感觉耳朵里痒痒的,似被人灌进了蜜,甜意直直窜进了心底。
可甜蜜之余又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她在萧佑銮怀里撒娇般地蹭蹭,呢喃道:“我也好喜欢萧萧……不对,最喜欢萧萧。”
萧佑銮耳根泛红,身子往里挪了挪。
“好了,再磨蹭今晚不用睡了。”
阿狸翻身躺好,才安静了一会儿,女孩不知怎么开心地笑出声来,萧佑銮无奈地看过去,女孩赶紧捂嘴,眉眼弯弯又贴过来。
“我想到婆婆了,婆婆说城里官老爷们的内宅复杂,我肯定待不下去会吃苦头的,还专门跟货郎叔伯打听了州府老爷们的情况,想挑个好点的主人家……
没想到我最后进了公主府,阿满说公主比官老爷们的官儿还大,婆婆说的不对,我一点儿都没吃苦头呢。”
萧佑銮被她一通乱七八糟的话说得想笑,伸手侧揽着给她掖了被角又轻拍几下,女孩自顾自傻乐了一会儿,乖乖闭上眼睛睡了。
室间恢复沉寂,悄然无声,只有寂静的夜风从半掩的窗间挤进来,吹散香炉上寥寥飘起的烟气。
萧佑銮似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开眼睛侧首看向身旁。
女孩已经睡着了,她眉眼柔和,唇饱满粉嫩,扬起一抹自然的弧度。似是察觉到身边气息的变动,女孩鼻翼动了动,无意识蹭了过来,额前轻轻抵靠在她肩上,继续睡得安稳。
算了,明日再说吧。萧佑銮唇间漾起浅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巳时刚过,王隼领命把郭庶从一大片竹简书海里挖了出来。郭庶匆匆赶到书房,就看见那个被传为内宠的异族少女正依偎在公主身边。
摇光公主今日一身金丝纹边的淡青色对褙长衫,月白色抹胸,腰间束带盈盈,两耳下坠着亮红色宝石耳坠,绿眸少女则穿着松绿色绫罗长裙。
二人一高挑一纤细,一清冷一甜美,皆是朱唇皓齿,容颜秀丽。若不是都为女子,郭庶倒是要击掌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郭庶行过礼,萧佑銮摆摆手,示意他就坐。
上首旁就近置了一个小书案,白芍执笔正在记录着公主二人的对话,一个小丫鬟把白芍已经记下的满满几页纸捧起递给郭庶,上面是简略的州府官员情报。
不是暗巡搜集来详尽规整的信息,而是市井里闲聊一般的谈话语句。
郭庶正纳闷着,只听得上首安坐的摇光公主温言道:“你方才说,那个罗员外在外自称是安抚使陈帅司的舅爷?”
少女娇娇软软开口:“对呀,是货郎叔伯跟婆婆悄悄讲的,我在婆婆身后听到了。他说年初到州城进货,在酒楼听到罗员外亲口说的。”
郭庶猛地抬头,目光炯炯望过去。
第25章
阿狸也不理堂下灼灼目光, 目光只放在公主身上。
“货郎叔伯还说,罗员外有一个同母同胞的妹妹,去年末被抬进陈帅司在外置下的私宅里, 不到半年就怀了一胎。”
萧佑銮视线挪向堂下, 与郭庶对上,笑道:“郭先生只怕是几夜没有安眠了, 阿狸的来历想必先生也已了解过, ”她安抚地摸摸女孩的头,阿狸冲她依恋地笑。
“先前收养阿狸的婆婆怕她流落到刻薄人家去, 向走街串巷的货郎打听了城中大户情况,都被她听在耳中。先生若还想知道什么, 大可问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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