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恶汉推开众人,发现了目露惊恐的绿瞳少女。阿狸惊慌扯着老妇的衣服,嘶哑哀鸣,却还是挣扎着被抓了出来。
疤脸男人捏着阿狸小巧削瘦的下巴啧啧称奇:“竟然还有个北地女娃,难怪州府老爷们好这一口,绿眼睛高鼻子、小脸儿长得跟个妖精似的。”
老妇上前一步。
“万婶儿!”货郎急得用气音喊她。
先前以为破点财消灾就能完事儿,现在只怕是遇到了亡命之徒。
到了这一步,娃娃们已然保不住,万一再激起歹人的戾气,他们这队所有人都得把命搭在这儿。
万阿婆手往后摆摆,随即一巴掌拍向挣扎的少女。
“你这哑巴给我老实点!”
吼完阿狸,脸上挤出褶子笑凑到疤脸跟前。
疤脸皱了皱眉,问:“是个哑巴?你家的?”
万阿婆回道:“诶,是,好汉看上做娘子是她的福气。”
贼人们哈哈大笑。
“谁会找个北地婆娘做娘子啊,生个绿眼睛小杂种丢人吗?”
黑脸男人把怀里的女孩捆好了,扔到劫走的驴车上,随即凑上来戏谑地笑:“不过带回山寨,等当家的几位寨主用过以后,我们说不定也能尝尝滋味……”
老妇看着这些男人,他们看向阿狸的目光里既有不屑,又有贪婪下流的欲望。
她上前挡在少女面前,面色讨好又为难。
“这哑巴就是个异族下等人,几位好汉想要,给就给了,但是这丫头吧先前签了人家了,要去安抚使陈帅司的舅爷罗员外家做工,中人是俺们村的吴发财。”
吴癞子大名吴发财,他被万阿婆点名,当即一个激灵。
货郎都要给他万婶儿当场跪下了!怎么就扯到朝廷二品大员沂水东路安抚使陈帅司头上了?
他只不过在路上提了提沂州城里的几位员外老爷,顺带长舌说了罗员外有个妹妹被抬进帅司外宅给陈帅司做了小妾……
疤脸眯了眯眼,问道:“陈帅司,掌沂水东路全境兵民之事的安抚使陈同江?”
“老婆子我也不懂,就知道是要送到陈帅司舅爷罗员外那儿去,发财,你说是吧?”
吴癞子身子一抖,他常年在沂州城里浪荡瞎混,倒也有几分机灵劲儿,顺着万阿婆的话就接了下去。
“诶是是是,罗员外府上说要找个干净的北地丫头做下人,万婶儿正巧也想给这丫头找个差事,我就替她去罗员外府里跟管家报了名。”
抓着阿狸的两个汉子面面相觑,周围的强人听到这里都有些畏惧。
他们再如何心狠手辣、好勇斗狠,也不敢惹上跟朝廷官员沾边的人。更何况是掌管一路军务治安的二品安抚使。
疤脸大拇指摩挲刀柄没有说话。
见唬住了这伙人,吴货郎微微松了口气,正待上前打个圆场,吴癞子却在此时察觉气氛缓和,赖皮性子一上来就开始信口胡吹。
“俺听说罗员外妹妹很受陈帅司宠爱,才抬进帅司在外置下的私宅不到半年,就怀了一胎。罗员外兄妹俩是同母同胞,关系极好,这哑巴丫头说不准会被罗员外送进帅司宅子里去服侍他妹妹,这位大哥,您看还不如放了咱们,日后留一线好见面不是?”
吴癞子话音刚落,疤脸就呵呵笑起来。
万阿婆和货郎心里咯噔一响,恨不得撕了他这张胡说八道的破嘴!
跟帅司沾边的亲戚的丫鬟,这些落草贼人可能还会顾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了他们,而吴癞子画蛇添足的一句话,直接把关系拉到帅司头上,则是把贼人逼到了绝地!
果然,刀光一闪,疤脸阴着脸手握朴刀,砍下了吴癞子半个脑袋。
他斜着眼冷笑道:“威胁我,帅司又如何?爷爷今儿就劫了人,把你们都杀了,皇帝老子都找不到我头上来!”
言罢,疤脸挥手示意,一群饿狼般的强人抄起棍棒刀剑就下手了。
乡民哪儿敌得过这群凶神恶煞的歹徒,登时就倒地一片。
万阿婆也被击倒,头发花白的老妇被歹徒踹了好几脚。
阿狸奋力挣扎,一口咬在控制她的歹人手上,男人吃痛松手扇了她一耳光。少女被打得眩晕了一瞬,刚回过神,就见黑脸汉子轮起棍棒朝老妇头上砸去。
她顾不得许多,啊啊两声扑到老妇身上闭目挡住。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硬质棍棒只轻轻滚落到阿狸背上。
少女回头,黑脸汉子脖颈上插了一支箭,箭头从后往前穿透喉咙,他喉头喘了几声,径直倒地气绝。
羽箭嗖嗖袭来,未有落空。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歹人们纷纷中箭倒地,一队黑衣甲士急骋而来,马蹄到处,白刃乱舞。
只几息,这伙歹人就伤残束手,被军士捉拿在地。
一辆黑色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无甚装饰,乍一眼平平无奇。但仔细查看,马车窗棂雕刻纹样精细,车帘是轻盈半透明的一整面鲛纱。
驾车的马气势雄壮,长鬃披散,柔顺飘逸,马目有神,四蹄轻盈点地。就算不是相马人也能认出这是一匹少见的骏马。
衣着华美的侍女跳下马车,卷起纱帘,车上下来一位身姿挺拔如青竹的女子。
她鸦发如瀑,眉眼精致如画,着一身月白长衫,领口绣金色云霞流月,下摆缀有云彩绣竹。
目光扫过伤残死去的商队,美人目露悲悯,转而看向压制在地的歹人,神色冰冷,垂眸低声。
“来人。”
四名黑衣甲士上前。
女子仍是垂目,声音清泠如玉石,却透着冷淡的霜寒之意。
“拿下驿丞。”
军士领命而去,一旁侍女面露忧色上前。
“殿下,您只是来沂州暂住,陛下的意思不明,还是不要插手沂水东路的政事才好。”
驿馆内一阵喧闹,一刻钟后,军士押着衣着凌乱、脸肿胀如猪头的驿丞出来。
“殿下,已分开审过驿丞驿卒,这厮与歹人是一伙儿的……”
这伙强人大部分是北边南下的流民和当地泼皮农户,平时就分散在沂州城外围,对往来州城的百姓敲诈勒索。
他们早已打点过城内底层士官,州府官员对此心知肚明,只是装聋作哑。就连这个驿丞都是歹人打点后任派而来,平日里通风报信,甚至帮忙筛选肥羊下手。
驿丞跪地磕头不止,萧佑銮回身从军士腰间抽出一柄长剑。
阿狸偷偷抬眼,觑见这个好看的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恍惚,明明嘴角温和上挑,阿狸却觉得她周身悲凉。
“父皇当年遗诏,令皇兄继位大统,把我封在东境,非诏不得出。七年了,北境战火连天,天子不管不顾,朝内官员亲亲相隐,只管揽财享乐,就连基层小吏都能被劫道蟊贼收买,害我百姓……”
她看向侍女,“半夏,你说,这个国家还有未来吗?”
军士和侍女急忙跪下,只剩萧佑銮一人持剑挺身玉立。
半夏膝行上前。
“殿下,陛下今次传召,专门赞许了淮南路政治清明,在您的治理下万廪千仓,粟陈贯朽。许是陛下革故鼎新,想召您进京问策呢?”
萧佑銮看着侍女,脸色淡然。
“许是吧。”但心里已是再明白不过。
她早看清这个同胞哥哥的斤两,虽不是残暴的君主,但耳根子软、懦弱无能,一门心思沉浸在诗书字画里。
若大周还处于百年前的清明盛世,有“志于道、忠于君、爱于民”的士大夫辅佐,这样的君主再差也不过止于平庸。
但到先帝一朝,满朝早已遍布腐败勾连的各色官员。他们欺上瞒下,贪得无厌。
萧佑銮当年主持的新法,就是因为他们的联手阻抗才失败,其后被先帝明旨赐封,实则流放至淮南路。
这些年来,朝政越发昏庸,令不达地方,天灾祸难也传不进高居庙堂的天子之耳,各地跟朝廷的联系只有越发繁重的赋税。
这时天子宣召,令在先帝时主持过革新的摇光公主入京,也难怪有人期许猜测是否皇帝有奋发之意。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