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金主的巴别塔(4)
许停烛沮丧地打了个滚，他决定任性地不管金主会不会凉着，用大半被子将自己团成寿司卷。
他滚回凉了的那半床铺，脸朝外捂住额头，半颗脑袋闷进被子不吭声了。
你猜，你猜，你猜。
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
根本不需要猜，许停烛委屈想着，先生已经给过无数回正确答案了。
他眼睛有些发酸，更酸的劲却在左胸口。
“我不想猜了。”许停烛声音自被子传出，闷闷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请先生给我个痛快。”
马上快一点了，池赭正考虑是否该继续唱摇篮曲，结果就猝不及防触碰到许停烛鲜见的小性子。
他眉头紧蹙，内心升起疑虑。
池赭早就习惯这种回答方式，他倒也不是怕表露心意……
好吧，或许是有些羞于启齿。
毕竟他耍了点小心机，才将许停烛一步步骗上床。
池总平生光明磊落，就这事做得不太坦荡，他生怕哪天被小家伙得知原委，如果许多偶然都变成刻意为之的必然，不知道许停烛会不会害怕？
有回许停烛还在睡梦中说，先生是从天而降的神明，专门来拯救他的，池赭当时完全无法描绘嘴里的苦涩，更觉自己是位见不得光的单恋者。
况且，他还没出柜，家人又是出了名的封建，在他搞定家人前，并不愿让小烛撞破这一切。
当初池赭也是听闻小烛身世，一时脑热冲动了些，否则依照池赭的计划，恐怕还得拖个三四年。
池赭凝视许停烛倔强到僵硬的脊背，一会儿心酸，一会儿哭笑不得。
他忍不住伸手过去，安抚地捏捏对方后颈，许停烛肌肉松懈下来，某一秒像只哆嗦的猫咪。
虽然没宣之于口，可池赭自认为表现得够明显了。
哪位金主会在做的时候，一心只顾对方舒服？
哪位金主会为对方拒绝他人示爱？
哪位金主会对小情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敢爱不敢言的池总坚信是许停烛太木讷了。
小傻子，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伸出手试图拽动被许停烛压紧的被子。
今天的许停烛实在太奇怪，依照他的性子，根本不会强硬地找人要答案。
许停烛的直白像橡胶包过的角，鲜少露出锋芒。
许停烛半晌没听见回应，悲凉漫过脊背，他咬死嘴唇，整个人犹如被抛进冰天雪地。
明知是南墙还要去撞，许停烛猛地缩进被子，开始讨厌起自己。
从小得到过那么多次教训，为何还不死心？
你明知道……自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相待。
“没，没关系，没关系的先生。”许停烛牙齿打颤，说，“不喜欢我挺好，您就可以离倒霉事远些……”
声音又闷又快，池赭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胡言乱语什么。
他扯了多久，许停烛就用胳膊狠狠压了被子多久，像掉下悬崖的人抓住藤蔓一般拼尽全力。
死小孩。
不敢太用力的池赭急得额头冒汗。
平时提个重物就气喘吁吁，这时候倒又力大无穷。
他正犹豫要不要放弃抵抗，袒露心声算了，刚巧哭累了的许停烛松了劲，空气灌进被子，池赭终于听清了声音。
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被自己弄哭了。
啜泣声犹如当头一棒，将池赭彻底击懵。
许停烛闭嘴了，还是拽紧被子不肯出来，池赭心急火燎，只得跟着狼狈地钻进去。
他从缝隙中硬生生插进一只手，勉强搂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许停烛。
“对不起……是我误解了。”池赭收紧怀抱，许停烛柔弱身子骨都快被折断，“我总想着，做出来比说出来真诚，不说便不说，你应当懂的。”
许停烛哆嗦频率瞬间小了些。
“我太自以为是了。”池赭哑着嗓子说。
第五章 “全记在这儿呢，您可别骗我。”
沉默数秒后，许停烛小心翼翼靠向对方，池赭衣襟瞬间湿润，心被灌进了一升柠檬水。
池赭盲摸对方脸庞，触及到一手冰凉，刹那间，有一万把刀子倒立在他心尖尖舞蹈。
“你如果想听，以后便不让你猜了。”池赭替对方拭泪，斟酌语气说道，“我真心回答你，我喜……”
话还未尽，池赭的嘴巴便被堵住了，湿软舌尖根本不必互相试探，一上来就开始难舍难分。
呼吸纠缠，身体舒服到痉挛，用爱意酿造出的吻过于甜蜜，许停烛嘬得不着章法，宛如急哄哄的小动物。
“先生，我把您的话吞进去了。”吻毕，许停烛红着耳根，指向轰鸣左胸口小声说，“全记在这儿呢，您可别骗我。”
虽然话未说完，可意思传达到了，挣脱枷锁的池赭只觉灵魂飞升，前路忧虑也显得不值一提。
为了令心里的飘飘然更有理有据，池赭躲在暗间，凝神屏气翻出一张塔罗牌。
牌面上，一位女皇优雅舒适地坐在椅子上，四周森林茂密，女皇椅子旁放着一颗心。
皇后。
此时，池赭只穿一件灰衬衫，由于出门前太匆忙，一撮头发翘起得不甚自然。
灯光昏暗，映照出他高挺鼻梁的立体阴影，他眼神如鹰隼，盯向塔罗牌若有所思。
——感情顺风顺水，但对感情过于严苛，过于追求理想化。
——建议安于现状，知足常乐。
崔助理蹑手蹑脚推门进屋，被总经理眼神吓了一跳，还以为对方算出了什么闻者落泪的结果。
他将笔记本搁在收拾好的桌面，紧张询问道：“怎么样？”
池赭放松双肩，收回塔罗牌敷衍道：“好着呢。”
崔助理心想我信了你的邪，不过他很有眼见力地没再释放好奇心。
他插好电源打开笔记本，说：“建议您待会儿伪装一下，别让小朋友察觉到了。”
“这点我早想到了。”池赭翻开备忘录，手伸至崔助理眼前“喏”了一声。
屏幕上赫然罗列着淘宝客服语言技巧，包括但不限于“哦~您眼光真不错”“呵呵，您真的很让我为难”……
崔助理惨不忍睹地将手机一推，委婉说道：“池总，这些例子似乎不太妥当。”
“就是故意的。”池赭言之凿凿道，“小烛根本猜不到，那个令他想顺着网线胖揍一顿的客服，会是他最喜欢的人。”
崔助理暗自叹了口气，放弃挣扎说：“……您不必刻意强调最后几个字。”
没一会儿，旺旺消息就弹出来了。
火虫：您好，请问我拍的那两件商品多久发货？
两件？
池赭弓起身子坐在电脑前，神情肃穆宛如在处理上亿订单，原本搁在键盘上的右手挪了挪，他滑着鼠标点开订单。
那天凌晨，许停烛连拍了两件一模一样的新品，鲜少有人会连续拍两件模样相同的，除非是送礼。
池赭立马产生了求知欲，他一边措词，一边“啪嗒啪嗒”猛敲键盘。
客服101：哦~您眼光真不错，选择本季爆款。可惜库存不足了。
火虫：啊？我看库存量999才选的。不好意思，那能不能先单发一件，我急着送人。
果然！
小烛要将自己亲手做的手办送给别人，这个认知令池赭就气得磨牙。
客服101：呵呵，您真的很让我为难。
客服101：本店所有商品每月只做一件。既然送人，为何不选不同款式？
自习课上，许停烛迟疑了一下，点开商品页面，本月销售量赫然显示13。
这些订单要一年后才能发完货？
火虫：……可你们这里没有情侣款啊。
客服101：？？？？？？
火虫：？？？？？？
客服101：……不好意思亲，刚才手滑了。
客服101：要不您跟我描述一下，您要送礼的人相貌年龄职业，本店能根据买家需求量身定做情侣款。
这家店自从火了后，外界流传向来是卖家至上，可每回都能受到优待的许停烛却不觉得。
火虫：真的可以吗？！谢谢！！
他内心窜起希望的小火苗，又不愿暴露先生个人隐私，于是语焉不详回复道。
火虫：他长得挺好看，具体多好看就不说了。多少岁不清楚，我没问过……大概29？职业是……养我。
最后那句实在显得智商不在线，可许停烛就是忍不住秀一把。
反正客服又没机会认识自己。
池赭回味许久，才意识到所谓的“养我”是指什么。
池总的脸色立马由阴转晴，他冲笔记本屏幕偷乐了半天。
崔助理举着一杯茶过来窥屏，冷不丁说道：“您在小朋友眼中或许有些……显老。”
“啧，你懂什么。”年仅二十五的池总摆摆手说，“小烛是在夸我成熟有魅力。”
见池赭笑得像偷吃了蜜一样，崔助理牙都酸了，决定去漱个口。
池赭对着笔记本屏幕容光焕发，他先夸了一通“您恋人肯定很有魅力”“你们一定很相爱”，而后夸下海口说“本月之内肯定发货”。
为了不因太热情露出马脚，池赭依依不舍结束了对话，他靠向椅背舒缓僵硬脊椎，揉了揉乐疼的腮帮子。
他慢悠悠滑动手机，从上锁相册中翻出张照片，照片里的少年眉目清秀，惹人疼惜。
池赭摩挲屏幕，轻声说：“绕再多圈也没关系，总之……是要得到你的。”
·
池赭是对那张发错的买家秀一见钟情的。
他心跳频率变得极度不正常，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尝到心动滋味。
崔助理拿着手机研究半天，感叹道：“池总，别说，您和他眼睛长得还挺像。怪不得我怎么瞅怎么眼熟。”
池赭闻声，翻出刚保存的照片一瞧——果真挺像。
作为临出门必照镜子的弯男，池赭对自己备受赞誉的眼睛自然熟悉，别人评价他那双眼生得漂亮又独特，当得起“万里挑一”的名号。
如今，池赭碰见了另外的万分之一，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他怀着小愧疚，派崔助理去查了下订单的收货地址，发现那位买家也是A市的。
“许停烛。”他将名字含在唇齿间咀嚼片刻，自言自语道，“好听。”
心动来得轰轰烈烈，不过，偷查名字已经像个痴汉了，池赭从小的教养令他做不出发短信蹲楼下的事。
信命的池总坚信，若是有缘，未来必定还会有交集。
懒散如池总还没来得及多做几个手办，命运齿轮就转到了适当位置。
相遇前一夜，池赭半夜醒来，有些口干舌燥，他去厨房倒水时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塔罗牌。
收到来自神的旨意，池赭当即打开卧室灯，衣衫不整蹲椅子上算了一次。
洗牌，切牌，摆牌阵，开牌。
他打着哈欠翻开一张，牌面上赫然印着一对成年情侣，在天使祝福下走到一起，成为恋人。
恋人。
池赭一个激灵，他擦拭生理性眼泪，凑近了又瞧一回，确定没有睡到神志不清。
他玩了这么久塔罗牌，还是头回抽到这张。
起床搞了半天也没喝上水，池赭刚睡醒的嗓子很哑，他喃喃道：“许停……许停什么来着？”
按照霸道总裁文经典定律，九点左右的公司电梯是最佳偶遇场所。
这天早晨，池赭八点就来到公司，将今天的安排吩咐给被迫早到的崔助理后，他一边啃面包一边看腕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