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金主的巴别塔(22)
池母也觉得新奇,开始寻思着如何将年过出史无前例的味道,当年城里还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她便问许停烛想不想玩?
没等一脸懵懂的许停烛反问,她便自顾自地说道,肯定是喜欢的。
叔叔彼时架着眼镜在一旁看报,闻声放下手臂,板着脸问:“这么小的孩子玩什么火,被炸着了怎么办?”
池赭坐在许停烛旁边,将盐水泡好的草莓塞了一颗进许停烛嘴里,许停烛嘴巴很小,咀嚼起来有些吃力,可只要池赭喂他他便乖乖张嘴接住。
红色的汁水顺着他红润唇边滑下,池赭扯过纸巾,万分自然地替他擦了擦。
他轻声道:“没事。我带着小烛,不会出事的。”
许停烛扭过脑袋,耳朵粉红粉红的,颜色只比草莓的淋漓汁水浅一点——
池赭是唯一会给他起亲昵称呼的人,在他心中,人们只会对需要长久相处的人起昵称。
池赭说完那句,擦拭掉指缝汁液,便又掩唇咳嗽起来,许停烛瞬间如临大敌,他摊开柔嫩掌心,紧张地拍向池赭的背。
池赭一边咳嗽,一边安慰他没事。
最近,池赭已经可以随时下床溜达了。
可惜阿姨不许他出门,说外面积雪太厚,天气太凉,池赭身子骨还适应不了。
池赭似乎不太开心,许停烛皱起秀眉冥思苦想,总算在某天池赭靠躺着玩手机时,灵机一动。
他磨着池赭教会他手机拍照功能,许停烛年纪小,没上过学,但是人很机灵,很快便学会了。
他裹上羽绒服和围巾,颠颠地冲出去,拍了一系列兴奋到模糊的照片,无一不是雪景。
他跪上床,和池赭头挨头一块儿分享,池赭被照片晃得眼都花了,却还摸摸他后脑勺,笑着夸他拍得漂亮。
一切美好片段,在新年前三天戛然而止。
突然之间,池赭家中开始厄运不断。
先是池氏公司被对头诬陷,闹出不小的丑闻,池父焦头烂额地连夜联系公关团队,计划好的家庭四人看电影活动也只得失约。
直到天蒙蒙亮,池父才拖着疲惫身躯回家,下雪天视线不佳,池父撞上护栏,出了不大不小的车祸。
大碍倒是没有,可全套检查也折腾得人够呛,家中一时之间兵荒马乱,向来端庄的池母在两位孩子面前嚎啕大哭。
她含着哭腔不断重复,大过年遭遇这等事,接下来一年必定不顺。
结果一语成箴。
因为全面检查,医生在池父身体里发现了肿瘤,暂时无法判断是良性还是恶性,池母接到电话,颤巍巍冲到佛像前数着珠子诵经,放供果时差点摔坏盘子。
所有温馨顷刻间消失殆尽,许停烛不明就里,却也分外不安,每天瑟缩着降低存在感,唯有池赭一如既往,继续充当他生命中的光。
许多相依偎的傍晚,池赭都牵着他的手,小声哄他别怕。
大年初五,池父确诊是良性肿瘤,并且是中年人常见的一种,治愈率极高,全家同时松了口气。
过年期间护工也休假了,母亲需要赶去医院陪床,临行前,她嘱咐两位孩子不许乱跑,两人异口同声地乖巧应下。
池母前脚刚走,池赭低头沉吟,忽然说要带许停烛出门庆祝。
许停烛想说外面凉,哥哥千万别冻着了,可没等呆头呆脑的许停烛回应,池赭便擅自替他裹好围巾,含笑盈盈地诱惑他:“想玩烟花吗?”
想起数日前的约定,许停烛的意志力立马消失殆尽,轻轻点了点头。
池赭牵起他的手,小孩柔嫩地皮肤紧密贴合,软糯得很舒服,许停烛穿了件带毛红棉袄,白毛衬得他脸更小了,飘雪的夜晚特别冷,可将掌心搭进池赭手里,温暖轻易便到了心间。
他们挑了块避雪空地,不熟练地点燃手持小烟花,火光噼里啪啦,把黑暗一隅照得明晃晃。
陌生的烟火令许停烛既欢喜又害怕,他小手紧攥,比划得战战兢兢,池赭眉眼极度柔和,善意地笑话他。
许停烛与池赭玩熟了,渐渐也不再那般见外,闻声气呼呼地冲他挥了挥胳膊。
星火擦着池赭衣袖而过,只差零点几厘米便会燎着衣服,池赭往后敏捷地躲了躲,叫他小心些。
敬业的池父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工作,池母磨不过他,只得跑回家替他拿重要文件,结果便不凑巧地撞见这一幕。
优雅的贵妇眼周青紫,皱纹加深,连日来的情绪大起大落令她精神恍惚,猛然撞见这惊悚一幕,她的名牌包突地掉在雪地,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她发出了惊惧尖叫,忙乱上前将许停烛一把推搡开。
许停烛跌倒在雪地,胳膊摔在地上不是很疼,疼的是其它摸不着的地方。
他耳膜轰轰作响,烟花落进雪里很快熄灭,他仰头,注意到前阵子还慈祥的女士变得面目狰狞。
从此以后,许停烛从伊甸园掉回了人间。
那一夜后来发生了什么,许停烛记不太清了,应当是池母边哭边怨他,池赭在旁边拼命替他辩解,结果因为体力不支,解释到一般便晕倒过去。
许停烛只记得自己根本没机会将哥哥扶起来。
事后,迷信的池母满目愁怨,特地找大师算了算,不知从哪儿来江湖道士捋着山羊胡子,意味深长地直言,做善事不一定有善报,有得必有失。
他说,这些灾祸都是领养的小孩带来的,既然亲儿子已病情好转,便放小孩回该待的地方吧。
池赭得了重感冒,又躺在床上沉睡整日,许停烛没被允许进门,只得扒着门缝听养母同别人聊了什么,而后默默流泪。
随后,他浑浑噩噩摔回逐渐适应的松软大床,睡了极长极慢的一觉,意识迷离前,他闷在濡湿枕套里,寻思着该给池赭做点什么礼物来赔礼道歉。
他折了在福利院里学会的纸爱心,折了五十一个,他想折一百个爱心给池赭——
小孩子不懂寓意,只觉得一百便是全天下最大的数字,多折点给哥哥,或许池赭就更容易原谅他的罪。
只可惜,池赭这浑浑噩噩的一觉睡得太久,久到池父黑着脸赶回家中,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便被养父母强行拖向车门,他记得快哭了,想说自己给哥哥的礼物还没做完,可他着急时便嘴笨,一句话都掰扯不清,只能不断地挣扎。
很快,爱心从棉衣兜里掉出,鲜红地散落一地,顷刻间就被新雪掩盖了。
再后来,他如同被退货的瑕疵品,被池氏夫妇在黎明破晓前运回福利院。
许停烛不吃不喝,颓废了很长一段时日。
冬去春来,雪融化了又降落,抽条的许停烛长得愈发白净,近两年院长对他态度好了许多,还破天荒放弃了抠门,送他去了贵族小学,惹得其他福利院小朋友怨声载道。
许停烛并不清楚为何会被另眼相待,不过他已经学会泰然处之,事情没到结尾,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好事”,究竟会不会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第二对领养他的夫妻因为生育困难,一眼便看中缩角落乖乖巧巧的许停烛。
许停烛垂下眼眸,换上新衣,被带到又一干净陌生房间。
这个宽敞的家中,只有他一个小孩。
养母温婉持家,养父是不苟言笑的高知分子,许停烛在这里度过一段不短不长、平淡奢侈的时光。
可惜,他心房还未来得及重开,惊人相似的剧情便再次上演。
不足半月,养父母家里养了十年的金毛去世了。
养母以泪洗面,养父眼眶也整日红着,因为长时间失眠,某天他下楼时不慎踩滑,摔得在医院连躺几月。
他们去福利院时,曾听几位小朋友特意提高嗓音,唤许停烛是厄运魔鬼,作为无神论者,夫妻俩当时只觉得许停烛更加可怜,更坚定了领养他的心意。
可当灾祸接连降落时,他们便悔了。
没多时,夫妻俩去孤儿院办公室,同院长静坐了整个下午,许停烛这回没有偷听,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面上无甚表情,只矮着身子孤单地蹲院里玩皮球。
这是他从福利院储物室里翻出来的,因为太久闲置变得灰扑扑,上面还有其他人用彩笔歪歪扭扭写出的“灾星”二字,许停烛指腹都搓红了,还是没能将字搓干净。
曾经排挤他的小朋友,除了某些缺胳膊少腿的还在,其余四肢健全的全被领养走了。
如今,许多生面孔挤在距离许停烛几尺远的树后窃窃私语,许停烛装聋,蹲起身子,瘦弱脊背微微弯曲,他神情专注,一下又一下地拍着皮球。
啪。
啪。
直至日光初歇,养父母总算推开木门,便叹息便搀扶着出门,许停烛瞥了眼,手一打滑,皮球轻快地滚至养父脚下。
养父身体明显僵了僵,他没敢看许停烛矮小的身影,只弯腰捡起皮球,盲扔过来。
许停烛往旁侧冲刺两步,张开怀抱接住了灰扑扑的球,外套瞬间也惹得灰扑扑了。
不过没关系,很快又没人会小声斥责他是个小花猫了。
许停烛站得笔挺,仰头望向很快不是养父母的养父母。
他清晰瞧见了他俩眸子里的抱歉。
同两年前池氏夫妇眼底的黯然不差分毫。
第二十七章 “不过……他的确对我挺重要。”
许停烛自回忆抽离,室内保持不冷不热的恒温,他眼中黯淡的浓雾久久未散,窗外不知不觉已扬起星空,大门忽然“咔哒”响了一声。
池赭在玄关脱下灰格围巾,换上向外摆正的拖鞋,他搓热冻得发红的双手,扔了包疾步前行,没多时便在角落捕捉到瘫成一团的许停烛。
“怎么不去床上躺着?”池赭矮下身子,一手撑压沙发,一手捏向对方的左脸,小声问。
许停烛收敛眼中复杂,他轻拍开池赭右手,腰酸背痛地试图坐起,可由于瘫久了,他尝试起身失败,只得丧气地又跌回去。
池赭想笑又没笑,他伸过骨节分明的五指,右臂施力,将许停烛轻轻拉起。
许停烛脚跟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池赭摁住了背,池赭下巴磕在他肩膀,长舒口气轻哼道:“别动,让我抱抱你。”
闻言,许停烛果真没动了。
他的右手犹豫两秒钟,便软绵绵绕上池赭宽阔后背,睡衣袖向肘部滑落,露出他白皙细瘦的两只胳膊。
汲取完专属于许停烛的气息,池赭疲惫整日的身躯骤然恢复活力,他脑袋顶的电量格自红色转为绿色。
他餍足地偏头吻向许停烛脖颈,吮出一颗小草莓,这才恶作剧完全般将人松开。
许停烛没注意到,只是偏头打了个哈欠,他本就泛起薄红的眼角挂起晶莹的生理性眼泪,池赭用拇指替他拭去,牵起他手往房里走,没话找话问:“今天怎么玩的?”
“……等你回来。”许停烛亦步亦趋跟着,微偏头望向池赭精致的侧颜,实话实话。
池赭闻言脚步顿了顿,紧接着便旋身过去吻了他,许停烛再次变得晕乎乎,不过这回的吻很浅,很快便结束了。
池赭“恩”了一声,转过身子继续问:“还有呢?”
“没了。”许停烛揉了揉唇角的残留温度,眯着眼睛说。
池赭将许停烛牵入房间,将对方拦腰抱上床,再稳妥搁下。
许停烛双腿弯曲,膝盖将床垫顶得凹陷下去,他藏在毛茸茸的粉色里,显得格外乖小。
池赭心无旁骛地解着衬衣扣子,修长五指灵活翻动,露出他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他这才视线灼热盯向对方,西装裤也不脱,只把白衬衣扔向不远处的椅背。
随后他扳过许停烛肩膀,勾住他松松垮垮的衣领,睡衣最上方的纽扣自然滑落,露出许停烛诱人的锁骨,在日光灯下白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