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生喝一口茶水。
彤生聊一会,想起一件事。他去给客人拿一个本子过来,上面有他父亲的新闻。从小学开始,彤生把他父亲的新闻图片摘下来,贴在本子上,作为榜样。叶鸿生掸一眼,心里明白,彤生狂热地崇拜他的父亲,长大后肯定会遵从父亲的心愿,去参军入伍。
叶鸿生扫一眼客厅。
彤生翻阅他父亲黑白的剪影,跟叶鸿生述说阮君烈的仕途状况。幼香在细心地收拾香烛台,给花瓶换水,台面上摆着她父亲的戎装遗像和骨灰。炜生坐在一旁,负责把明天的来客名单核对一遍。
遗像上,阮君烈的面容俊美,表情严肃。他眼里却没有笑意,显得忧郁。
叶鸿生忽然感到一丝莫可名状的忧愁。
阮君烈的孩子居然没有一个如他所愿。在这个家庭里,每一个人都真诚地爱阮君烈,努力讨他欢心,可惜都不太成功。炜生本来是最有希望的,他半途而废,阮君烈对他很失望。幼香是个女孩,不适合建功立业。彤生一举一动都在模仿父亲,但是他一点也不像他父亲,阮君烈嘴上不说,心里想必不能满意。对于一个普通男人来说,这样的家庭堪称完美,但是阮君烈抱负很大,这些根本满足不了他。
两代人之间的传承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青出于蓝并不容易。
金生的孩子宝铃和宝鼎也不像父亲,与众人差别不大。有些时候,并不是一个有心的父亲就能培育出符合期望的子女。阮君烈的父亲豪情壮志,他培育出两个兴趣迥异、心性极强的儿子,兄弟俩都有作为。阮君烈也想和他父亲一样,培育自己的继承人,成就一番功业,但是他失败了。
叶鸿生暗自唏嘘,叹一口气。
第81章
厨房烧好菜,八仙桌摆上饭,幼香把筷子和碗摆好。他们一起坐下吃饭,桌子中间镶嵌了一大片白色大理石,摆着响油鳝糊、松鼠桂鱼,还有其他菜色。彤生客套几声,帮叶鸿生布菜,然后坐下,叫弟妹也吃菜。
叶鸿生内心惊诧得很。这都是他喜欢的口味,他不确定是巧合还是专门准备的。叶鸿生不声不响地扒饭。
吃过饭,彤生看一眼手表,说他还有事情。
门铃响一声。
彤生迎进一个年轻的后生,带着礼品。彤生对叶鸿生介绍,此人名叫周秉正。叶鸿生发觉他的摸样有点眼熟。周秉正说“家父是周培”,叶鸿生回忆起来,周培是阮君烈的朋友,自己被军统关押时期,他曾经照拂过。叶鸿生站起来,问候说:“令尊身体还好吗?”
周秉正回答:“阮伯父去世,家父悲痛得很,忙于为他治丧。他说,他和叶公你很多年没见,我代他看望一下。“叶鸿生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周秉正是专门来拜会他的。他们互相谦让着,在沙发坐下。彤生与众人打过招呼,离开家。
叶鸿生与周秉正交谈。
国军撤退,周培跟到台湾,在政坛活动,与阮君烈互通声气,关系一直很密切。叶鸿生能悄无声息地到达,没有惊起波澜,周培等人起了作用。叶鸿生得知,周秉正子承父业,在政府上班。他的才学不错,难得的是态度友好。他们两人说到傍晚,看天色变暗,叶鸿生把自己携带的礼品取出来,说:“送给你父亲,代我向他问好。”
周秉正合掌称谢,站起来。
叶鸿生送他到门口。
周秉正感慨说:“这么多年,我还没回老家看过。”
叶鸿生邀请道:“等有机会,你以私人身份回来走一走,看一看。我会派人接你。”
周秉正犹豫道:“我……这样会不会对伯父你不好?”
叶鸿生笑道:“不会。”
周秉正肃然道:“我听说,伯父你曾被送到农场做苦工……”
叶鸿生笑起来,说:“你心肠好,愿意关心别人。那是二十年以前的事情,方方面面矫枉过正。在农村劳动没有什么,我很喜欢和群众一起插秧或者养鱼。”
周秉正用一种混合着惊吓与怜悯的目光望着叶鸿生。
叶鸿生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我们有一句话,叫作‘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顶佩服这句话的。群众能做的事情我们当然可以做,认真劳动,感受他们的艰辛与不平。在乡下呆了五年,我很感谢他们教会我的事情,让我能继续生活、工作。”
周秉正扶着额头,消化了好一会,晃晃悠悠地走了。
叶鸿生将他送走,又回到厅里。之前,彤生问他想去哪里,有没有想见的人,被叶鸿生婉拒。叶鸿生注视阮君烈的遗像,发了一会痴,他想起来,炜生似乎还在忙,应该帮帮他。
叶鸿生到处找炜生,走到隔壁的房间,发现一个小男孩凑在炜生旁边。这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长得虎头虎脑。他耳朵很好,叶鸿生一进门就听见,立刻站起来,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他。炜生在做事,头都没抬。
叶鸿生马上认出这是阮君烈的孙子,心里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叶鸿生没有说话,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回到客厅。那个孩子果然蹑手蹑脚地跟出来,偷偷打量叶鸿生,还带了一柄玩具小剑作为武器,捏在手里。
叶鸿生站在八仙桌前,把方才喝茶的茶具收拾一通。小男孩躲在一颗粗大的盆栽万年青后面,自认为掩护得很好。叶鸿生偷偷看了他一会,心痒难耐,想让他出来,就端起茶杯,在客厅里绕一圈。小男孩亦步亦趋地跟着猎物,不时往盆景桌椅后面藏,移步换景。奈何叶鸿生走迂回战术,他跑着跑着,一不留神被脚下的东西绊倒,发出一声巨响,小剑也飞出去。叶鸿生大惊失色,把茶杯放下,帮他把玩具捡起来。
小男孩从地上爬起来,额头上印着一个磕出来的红印,凶巴巴地找叶鸿生要剑。叶鸿生捏着剑尖,把玩具递给他,哄道:“你可不要把我打伤了哦。”
炜生听见动静,从屋里跑出来,叫道:“瑞麟!你在干嘛?”
小男孩拿回剑,正戳着叶鸿生。炜生立即骂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再胡闹,你爸马上回来揍你!”
原来这是彤生的儿子,名字叫瑞麟。叶鸿生急忙伸手掩着他,说:“让他在这里玩,不会碰坏什么的。”
炜生秉持家法,把侄儿的武器没收,回房间去。瑞麟被抢走小剑,憋着气,眼里泛起泪光。叶鸿生把他抱到膝上,抚弄着,用手帮他揉脑袋。小男孩像一只小豹崽,在叶鸿生怀里张牙舞爪地蹭蹬一阵,老实下来。叶鸿生拿出一盘玻璃珠子,跟他玩游戏。
玩着玩着,叶鸿生发现有些异样。
这个孩子是个色盲,他分辨不出色彩。
叶鸿生一阵心酸。阮君烈的期望又一次落空,他的孙子恐怕不会从军。叶鸿生用手婆娑小男孩的头顶,转念一想:这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叶鸿生与瑞麟在客厅里玩。炜生独自在房间做事,专心核对礼金,做些等杂事。等他做完事,想起来还没吃晚饭。炜生站起来,发现外面天全黑了。他推开门,看到叶鸿生怀里抱着瑞麟,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他。瑞麟眯着眼,蜷在叶鸿生怀里,正昏昏欲睡。
炜生把侄儿抱起来,放到床上去,又叫厨房做点粥米。
晚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吃饭。
阮君烈幼时的留影极少,叶鸿生没有见过他孩童时的样子,这次见到他的孙子,叶鸿生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感。叶鸿生安详地喝粥。炜生累了,也不作声,安静吃粥。
用过饭,炜生将叶鸿生领到书房门口,说:“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你跟我的车走。”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