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慧芬脸色缓和下来,正面瞅了白轩逸一眼。
刑讯时常常不单语言,眼睛也是重要的压力源。在与犯罪嫌疑人初次接触时,四目对视是二者的心理较量,谁的眼睛先避开对方,谁多半就是失败者。而白轩逸似乎不拘此节,视线只是礼貌地落在她身上方才一下,就继续看材料了,平和地问道:“你平时在家里都干什么?”
吴慧芬一副用力思考了的样子,盯着自己的脚尖:“平时……我也没什么事,有时候,上午买买菜,下午打打牌,有时候到单位去转转。”
她在财政局上班,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还有谁敢过问吗?据悉,职工们反映她平时的生活很是简素,在单位食堂里吃饭时,她选择的菜,豆芽啦、酸菜啦。完全没有暴富的迹象。
“没有事你不出国玩玩吗?”
她就马上高兴起来:“我出去,咋不出去呢!”
“你都到过哪些国家?”
“欧洲游我都好几趟啦,新马泰我也去过!”
“一般来讲,入境都要从香港地区回来。”
“对,都是从香港回来。”
“香港你都到过哪些地方?”
吴慧芬说不出她到过哪里,白轩逸也不在意,反而自己微笑着说起来:“香港地区我比较熟,从中环到九龙,每个饭店我都熟。我有一个香港朋友,没事我们就跑去吃一顿,没事就去吃一顿。香港太大了,有时候我们把车停路边,在看纸质地图,要研究一天。”
看看吴慧芬听得很在意,白轩逸又说:“香港人还说大陆来的人都是购物狂。大陆人到那里都买什么?就买黄金。香港的黄金比大陆黄金便宜一半,不仅是没有关税和增值税。”
吴慧芬纠正他:“谁说的?香港没便宜多少,而且买金渠道不对,买到假金都有可能,售后比较麻烦,内地批发端买黄金也差不多,售后还很方便。”
“是吗?但我印象很深刻,几年前内地飙升到五百块一克的时候,同日香港的黄金只卖到一百多。你在那里没买吗?”
吴慧芬兴奋:“那咋能不买吗?我买了!我买的十八个大金镯子是一整套,9993,古法花丝的,买的金项链,给我家儿子媳妇买的金戒指,还给老刘买了个大金槌子!他可稀罕!”
白轩逸笑着轻了轻声:“那它们现在在哪儿?”
吴慧芬顿时傻眼。之前搜查刘明基的家,不但没有搜出像样的财物,就连家庭正常存款、日常生活费用、家人的金银首饰都没有,显然财产转移得太笨拙,欲盖弥彰。白轩逸说,今天说不清,对你就很麻烦了。此时的刘明基已掩面不忍再看,了不起的吴慧芬。
白轩逸认为,女人都习惯把黄金首饰和存折、家庭账本放在一起。问出黄金的下落后,当即让外勤干员们包围了刘明基岳父岳母申城的一处住宅。干警敲开了房门,吴慧芬的弟妹好客地说:“请大家到外屋喝一点茶吧!你们看我爸我妈的房间乱得都下不去脚。请……请大家到屋外头坐吧!”
随后,她站在窗台前不停地客套着。一名干员戴的隐形对讲耳机中,传来远在广东白轩逸的指令:“让她坐在窗户旁边的沙发上。”但是,吴慧芬的弟妹始终伫立在窗台旁不肯离开。
摄制画面晃动不清,但白轩逸细心地观察着窗台上的几盆花,接着指挥干警,去拿开暖气前面的百叶窗时,弟弟推开房门怒气冲天地高喊:“你们要干什么!深更半夜地到我们家里来翻东翻西,这是影响人民群众的正常生活!”
干警们严词回击:“检察院反贪局是在涉嫌违法犯罪的嫌疑人刘明基家里依法执行任务,请你立即回避!”女人理屈词穷地躲到了门外。
富戏剧性,这是一个当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企图掩饰的秘密就在窗台下面。白轩逸让仔细搜查这组暖气。很快,背面搜出了装在薄膜纸里的三张大额存单,金额不大。但是紧接着发现了跑步机里有钱,游泳池瓷砖抠出来下面有钱,刘明基还将巨额款项藏在车库墙壁夹层内,银行保险箱里还有黄金八十三公斤,钱简直无所不在,原来富得流油不是一句文学上的夸饰。仅此一处民宅查处赃款五千四百八十三万元,另刘明基老家茅房抄检亿贯。
时近年关,白轩逸次日报上级单位,将办案途中及时收缴的一部分几百万元赃款返还发案单位维持生产,使一家职工发工资都成问题的国企后焕发了生机,天下人心浩浩荡荡,工人们破天荒地多领到了两个月的年终奖。还有一笔脏钱也曾经刘明基之手,嗟叹!那五千多万元本该拨给洪涝灾害的款项,最终只有五十万元到了受灾家庭的手里,不足百分之一。此非“雁过拔毛”,而是“雁过丢毛”,丢几根“毛”给你,“雁”他拿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白轩逸收缴到更多的存单。第二次审讯的时候,他让审讯员把存单一字排开,让刘明基看个清楚,必须确认这些钱的所有权。但白轩逸不会直接问,这些钱都是你的吗?这正是嫌疑人每天都要面对、都要思考的问题,早已经在心里千百遍地编造好了答案。提出这样的问题,就等于进攻最顽强的心理防线,难以奏效,还容易出卖自己的虚实。
白轩逸:“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
“这些存单都是。”都是什么?话留半截,白轩逸并不说出来。意思是存量腐败乎?增量腐败乎?
如果他说,这些存单都是在你家找到的,不是你的是谁的?刘明基马上可以回答他,难道我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吗?放在我家里的存单就一定是我的吗?就不能有别人的吗?更何况,这成堆的存单上一张也没有刘明基的名字,写着吴慧芬名字的也只有四张,还不到二十万元人民币。
刘明基恍惚做梦的样子,轻轻地说:“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多?哪来的呢?你变出来的吗?”
太多了,只是笼统地承认不行,必须一张一张确认。白轩逸:“你来数数,一共有多少张?”
刘明基挪动着身体,嘴唇上压有千钧。
白轩逸的提问两面都能堵住人:“那你说说这些钱的来源吧,是你伸手要的,还是别人主动送给你的?”
“你去问我家慧芬吧。”刘明基机警地绕过了两难的选择。
白轩逸:“一个丈夫应该承担的责任,别往女人身上推。”
刘明基:“啥责任,我啥事没干,就突然之间有责任了?本来水流高处,人都是要往好的地方去的,毛泽东也一样。你少拿课本学的话术套我,你们大学教材都是我主编的!小米加步枪也没有用。不要忘了,我是一院之长,只有你才能看出案件的问题和突破口吗?只是有些事别太认真,太钻牛角尖,太认死理。你是谁?不就是个小小的员额检察官吗?你还能让港澳一国一制,台湾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吗?上班干活养家不丢人,但别为了干活忘记自己为什么干活,到最后把当公务员当成了这辈子的意义,这是很可悲的。”
沦为阶下囚的这些天,刘明基哪里还有什么往日人民法院院长的威严?连平民百姓的尊严都没有了。财富、地位、甚至党龄也一夜间灰飞烟灭,人就像是被丢进一口大铁锅,下面架着火,水里撒了调料,慢慢地炖着炖着,就把好多后悔都炖了出来。他想过用钢笔、眼镜腿扎向颈动脉,自我放逐不带一片云彩地死去。
刘明基一副被关傻了的模样,愣着愣久了就笑了:“我这个人做事一向存希望但不抱幻想。希望是什么?希望就是人生的意义。但是有了希望,还是避免不了要在人世间的悲惨世界里打滚,往左挨刀子,往右又挨闷棍,根本没有任何的幸福可言。人的一生中如果有一千个希望,那么百分之九十的人只能够实现其中的一个,还有九百九十九个会落空,这就是芸芸众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人生本来是极其没有意义的。”
面对他人间不值得的论调,白轩逸说:“虚无主义的论调不管是谁都能用,但那只能说明你的思想没有根基,你甚至不能给出‘意义’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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