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就是教材书本了,他暂时没收拾书,想回头问问索朗校长学校需不需要。
收拾了衣物之后,许南珩把书桌前的椅子拎到窗边,窗户打开,坐下。看雪山,望不尽的雪山。
许南珩平时不太多愁善感,从小到大没经历过多么沉重的离别。他贯是个没心没肺的,这次是他人生中头一回经历真正的分别。
尽管他在心里做了建设,他还会回来的,可能往后几年的某个假期他会再过来,看看校长也看看这个村子,看看他骑过马的草场,看看他摁倒的那头小牦牛有没有长大。
但这都不足以覆盖掉当下的这个情绪。
并且,他也要和方识攸分别,尽管他知道八月一号方识攸也会回北京,可分别是一件事实。
他确实舍不得这里,但他也需要回去北京。他喜欢西藏,但他在这里一年也确实没法适应,许南珩自认是个俗人,他想家,想念雍和宫炸鸡,想他妈妈和他家的猫。甚至他都感觉自己已经没那么讨厌揍胖胖的狸花猫了,毕竟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呢。
第二天上午所有人在学校前院集合,拍毕业照。
毕业照摄影师是方识攸,他从同事那儿借来了一台相机。大家欢天喜地地站好位置,许南珩原本想着坐在最边儿就行了,但还是被安排在了索朗σw.zλ.校长旁边。
拍完照后索朗校长说了一下查分的时间,出分时间是7月末。第二件事情,就是告诉同学们许老师要回去北京了。这件事大家从一开始就知道,支教老师肯定会离开。真的到了这一天,所有人脸上都浮起了不舍和难过。
许南珩不敢细看他们的表情,只简单地笑了笑。他站在国旗旗杆旁边,和开学那天一样的位置,说:“我……我得回北京开会了所以没法看你们出成绩,不过没事儿,索朗老师会把你们的成绩转告给我。”
许南珩清了清嗓子:“无论成绩如何,排名怎么样,考没考上重点,我希望你们都要记住,永远不要停止读书——不是教科书,不是数学书英语书的那种读书,而是‘读书’。从前人们觉得非洲那么热的地方不可能有雪,但东非大裂谷的南面的乞力马扎罗,就是一座终年积雪的火山。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你走过的路和读过的书都不会辜负你’,如果没办法、没时间走去世界各地,那么就读书。”
他没有看学生们是怎样的眼神和表情,说完这些话后,他只笑了下,说了句,毕业快乐。
接下来就收拾行装回去了。返程的当天上午方识攸过来帮他一起搬行李,一个防水的双肩书包,一个大行李箱,抱着他的咖啡机。
索朗校长和几位老师过来送他,给他戴上哈达祝福他一路平安,给他带上了一包风干牦牛肉,和糌粑面、奶渣糕、一便当盒酸奶,还把他的保温杯里倒满了奶茶,是甜味的。
许南珩把所有拍立得照片都留给了他们,最后跟索朗校长合了一张影,拍了两张,一张自己带走一张留给校长。最后和所有人轻轻拥抱了一下,去小医院开车了。
“你别送我了。”许南珩说,“来来回回的,路不好走。”
方识攸轻轻摇头:“送你。”
“你怎么送呢,把我送去山南市然后自己坐车回来?”许南珩笑了笑,“真没事儿,我车技还可以。”
方识攸还是摇头:“我送你出那曲。”
许南珩笑容僵住,站在大G旁边,问:“到那曲?物理层面的送君千里啊你,可别了,从这儿到那曲,六百公里八小时,你别闹。”
许南珩没有真的生气,他不可能让这次告别变成不欢而散。但方识攸很坚持,他纠正:“不是到那曲,是出那曲,修车店每天有车去拉萨,我坐那个回来。”
许南珩会意,方识攸是打算把自己一路送到当初遇到的地方,109国道的那个修车店。虽然方识攸没有明确说是那里,但许南珩就是知道。
八个小时后,日薄西山,傍晚湖蓝色的天边悬着一颗颗晚星。
国道109青藏公路上还是那么多大货车,七月天儿好了,除了大货车还有不少自驾过来的。祖国道路建设越来越好,许南珩在副驾驶窝着,看着车窗外,说:“以前没辆四驱越野都不敢进藏,现在路好了,电车也能来了。”
方识攸在开车:“是啊。”
许南珩偏过头看向主驾驶,看着方大夫的侧脸。之前也是这么看他,那会儿只觉得这大夫挺帅,校草学长的那种感觉。
想到这儿,许南珩忽然问:“嗳,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挺多人追你的?”
“我?”方识攸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没吧,学医很苦的,专业选得好,年年赛高考,就有我们医学一份儿。”
这倒是。许南珩点点头。
方识攸转而问他:“你呢许老师,你这样貌,没少上表白墙吧。”
“不知道,我挺宅的,不爱出门。”许南珩懒洋洋地说,“而且我长得……也就一般吧?”
方识攸直接笑出声了:“可别,别谦虚了你,当初月黑风高的我拦了你,有三分是因为你帅。”
“嗬。”许南珩盯着他,“憋这么好几个月才说出来啊?”
方识攸扶着方向盘,“你当时不是问我吗,说‘看我也是京牌车’,七分是因为你车京牌,三分是你长得帅。”
许南珩笑了好一会儿,然后说:“行吧,我当时也是看你长得不错才愿意捎上你。”
全长三千九百公里的109国道,每天有无数辆车进藏出藏,每天有无数人擦肩而过向着反方向。偏偏他一个支教老师遇见了援藏医生,那天他心情很差,他在毒障一样的浓雾里从京藏高速拐上国道109,他下车抽烟,但兜里没火机,接着方识攸走过来擦开砂轮。他将烟尾焚入火苗,橙黄色的火苗一扭一扭,他和方识攸第一次对视,看着对方的眼睛。
汽修店前的国道边,方识攸停车下车。
高原的风自由自在,牧民们驱赶着牛羊回家,国道边的摊贩们亮起电灯泡,飞鸟啼鸣。
二人在车边,晚星下,晚风里,拥抱、接吻。
吻得不深,缠绵着吻了很久。最后,许南珩上车前,方识攸把初见那天的防风打火机给了他。
“下个月北京见了。”许南珩说。
“北京见。”
第42章
许南珩原路返程。
过格尔木的时候从109国道拐上京藏高速,来的时候这段路包裹着浓雾,他当时不得不开着雾灯双闪慢吞吞地开。今天离开,是晴朗的夜,哈达被他放在副驾驶座位上,为了不让它乱飘,许南珩把它系在副驾驶的头枕上。
这一路返程离藏,许南珩消弭了来时的所有烦恼。他感谢支教岗抽签的时候系统把自己分到了西藏,当时支教岗会议上有几个老师投来了怜爱的目光。
中国版图上,任何一个省会城市到拉萨的距离都超过一千公里,拉萨对西藏之外的所有人来说,都是远的。因为遥远所以向往,因为遥远所以要鼓足勇气才能出发,也因为太过遥远,可能这一生都没办法踏足。
人们囿于生活,家庭,工作。四季更迭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季度报表。许南珩家里做公司,所以他知道太多人的电脑里那个专门存放工作文件的磁盘里会有一封打好的离职报告。
但离职不仅需要勇气也需要底气。那一夜夜永不沉眠的繁华都市,霓虹灯彻夜璀璨,炫目迷人眼,杀人不眨眼。
过茶卡服务区后,许南珩下了高速,找了个地儿歇脚过夜。他到旅店后给方识攸发微信说了一声,方识攸没回,约莫在忙,他便切走微信,冲了个澡后随便刷了几个短视频然后睡下。
他睡前刷到的最后一条视频,有一条留言获得了几万个点赞:[朋友们,这条点赞过十万就辞职去拉萨!]
这条留言还附着一张照片,是从写字楼落地窗向下拍的城市夜景,留言时间是23:33,这位可怜人依然在加班。
许南珩继续出发。过了茶卡过西宁,过银川,过朔州,过涞源。第四天,北京南六环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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