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叉子被随意放回玻璃茶几,发出一声响。
他垂下眼,动作停顿少时,出乎季楠意料地,低下头,伸手开始解衬衫的衣扣。
男人的躯体精瘦,肌肉并不夸张,线条流畅,是赏心悦目的。杨重镜将脱下来的衬衣扔在一旁,半站起来。他膝盖跪在沙发的坐垫上,反身跨坐在季楠身前,伸手将人向后按去。
季楠睫毛飞快颤了颤,面色还算平静,上下用力滚动的喉结却将他全然出卖,暴露了主人的无措。
他目光别开,虚无地落在空气中,不敢抬头去看杨重镜的脸。
脑子也嗡嗡地短着路,有点没反应过来事情的发展。
这是要干嘛?色诱……?
可自己还在生气啊,现在不清不楚的,进度会不会太快了?而且如果就这样翻篇,他是不是太没有底线?
短短几秒钟,季楠的大脑运转的快要宕机。只是很快,他就知道,是他忧虑的太多了。
“你知道的,疤不是很好看。”杨重镜想了想,而后才开口,捏着季楠别开的下巴,强制着对方转过头来,正对着自己。
他声音不缓不急,很平静的语调:“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毕竟是我自己受的伤,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季楠张了张嘴,不太高兴的想要反驳,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杨重镜竖起的食指堵住了声音,眉头微微蹙起,诉说着主人对这句话的厌恶。
这个反应在杨重镜意料之内,所以他只是低了下头,安抚地抵了下对方的鼻尖,顺毛一样,说:“我觉得很丑,不过在背后的话,平常我也不会去看——你要看吗?”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平静的不像话,好像亲手将自己的难堪揭开,展示于季楠面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要皱眉,楠楠。”
杨重镜垂下眼,看不出来眸中什么情绪,只有嗓音微微发紧。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袒露过自己。季楠看到的话,会是什么反应呢?
“……”
季楠说不出话来。
正如杨重镜所说,疤痕是丑陋的。很深的几道,纵横交错在一起,向边缘蔓延开去,分不清是什么原因,像是鞭打之后留下的疼,也像刀割的痕迹,蜈蚣一般,紧紧扒在肌肤上。
他呼吸几乎停滞,也完全没有办法想象,这样深重的疤会出现在面前这个,在自己面前,一贯体面和温和的人身上。
“……我能碰一下——”
询问的话只开了头就不再说的下去,季楠的声音僵硬且紧绷,最后干脆收了声,抬起手,用指尖去触碰那一处触目惊心的,最深的疤。
季楠的指尖在抖,凉得不像话。
杨重镜被冰的下意识地,小幅度地抖了一下。他咬了下唇,闷哼一声,背过手攥住了季楠的手腕,低声道:“别摸。”
“疼吗?”季楠轻声问。
“不疼,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杨重镜摇摇头,语气称得上轻松。他甚至笑了笑,似乎想要缓和变得凝重的气氛,开玩笑似地转回身,说:“是不是很丑,我挺久没看过了。”
话音戛然而止,他对自己的调侃没能继续下去。
季楠哭了。
很割裂的场景,季楠还说着话,面色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平静,眼眶却是红的,眼泪成珠掉落,不在眼眶停留,直直掉下来。比起伤感,更像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应激。
仿佛躯体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季楠抬起头,全然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一般,还能分出神来回答杨重镜的调侃。
他抿着唇,指尖固执地伸出去,想要触碰到杨重镜的实体,话音也和动作一样固执,生硬地否认道:“不丑。”
反倒是杨重镜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他有点手足无措,索性整个人扭过来。蹲了太久,腿有点酸。杨重镜单膝跪地,稍稍仰起头,感受到珍珠大的泪水落在自己脸上,攥住对方的手,引导着季楠捧着自己的一边脸。
他原本想笑,又实在不太笑得出来,所以没再伪装,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不是说不容易哭吗?哭包。”
杨重镜握着季楠的手,用了很大的劲,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不会走一样。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处传来的,整个人的颤抖。
那阵抖震进他的心里,几乎软成一片,犹如一滩水,让他也要跟着委屈起来。
很不好说的一种情绪,杨重镜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和委屈无缘。
他隐隐约约地懂了,为什么总是被偏爱的孩子反而更加会哭。因为被爱着的人,眼泪才是珍贵的东西。
就像很小时候看见的故事,一个人摔破掌心时,总是坚强的,知道回家见到妈妈,才会开始哭泣,好借此诉说疼痛,宣泄内心的情绪。
多么简单的道理,但是杨重镜一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地终于共情。
他缓缓呼出口气,抬手替季楠抹去眼下残余的泪花,轻声叹了一下,唇角也跟着扯起来一个弧度,蚊喃似的:“好吧,其实有点疼。”
季楠眼睁睁地看着杨重镜笑,明明是在笑,眸子却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茫然,很浅的一点难过和忧伤,蒙上一层雾气,直白地戳着他跳动的心。
他觉得杨重镜脆弱,至少在这一刻里,杨重镜眼眶里折射着吊灯光线的晶莹,像是只要他稍不注意,下一秒就会碎掉。
“现在很少了,”杨重镜缓了下声调,继续说:“前几个月,想到的话,就会疼。”
“为什么是前几个月。”
季楠面上没什么表情,眉头蹙着,一对浅色的眸子露出很浅的哀求。他停了停,无声的时候,连呼吸都在跟着颤抖,恍若疼的那个人不是杨重镜,而是他自己。
他捧着杨重镜侧脸的手稍稍用力,有点发狠地红着眼睑:“哥哥,告诉我。”
“你说和我没有关系,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吗?”
季楠几乎没法抑制住心中腾升而起的绝望,那股崩溃直冲天灵盖,让他没有办法思考,只能徒劳地感到痛苦:“是因为我,是不是?”
第87章 “我爱你,很爱你。”
杨重镜被季楠手上的劲掐的感到疼。对方的力道失了控,像是要生生将他揉进骨子里,生怕松开一点,自己就会消失。
他恍了下神,觉得拥抱实在太过温暖,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却能这般直白地表达着珍重和在乎。
被季楠半强制地拖进怀里时,杨重镜背脊弓起来,很深地喘了口气。
他感到难以呼吸,空气中的氧气变得稀薄,需要他不断地吸入,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肉体触碰的时候,灵魂也会产生碰撞吗?
不然为什么,他会生出这样悲观的难过。人如同被割裂开来,一半痛苦,一半欢愉。
五感不断放大。掩盖了三年的伤疤处早已愈合,生出新的软肉,所以对触碰也格外敏感一些。季楠总忍不住想要去看,相拥的时候也难免触及。
他小心翼翼,分明痛到不敢再多将视线停留一秒,手掌又不听使唤的,想要将这痛反复记住,好像这样,就可以回到杨重镜说他“疼”的时空里,让他少疼一点。
杨重镜全身的肌肉都在细微地战栗。
他抿紧唇,顺从地将头埋进季楠弯下来的肩窝。
季楠垂落的发丝带着柠檬的清香,弥漫在杨重镜的鼻尖。他像是感到心安,所以半闭上眼,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露出松懈的依赖:“别给自己揽责,楠楠。”
杨重镜的声音轻,在这阵浅淡的香中逐渐缓过来,再度开口时,已经没有了那阵失态,说:“不是因为你。”
他抬起头,从对方肩窝里钻出来,微微撤出季楠勒得极紧的怀抱,再次捏了一下他的脸,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会不说。”
季楠抿着嘴,一言不发。他顿了顿,别开眼,捡起刚刚扔在沙发上的衬衫,将其披在对方身上,纤长的睫羽很用力地颤动几下,显得倔强也固执。
灯光冷白色,柔和地洒在半蹲着的杨重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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