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都是做生意的铺子,乡音纷扰不绝于耳,唐纨听了一阵儿,转过头问贺准:“你还会说家乡话吗?”
贺准摇头:“不太会,当年我妈是街坊四邻中唯一一个会讲普通话的人,也逼着我必须跟她一起讲普通话,那时候不比现在,小地方相对闭塞,大家都说方言,我在同学们之间更像是个异类。”
唐纨神色异样,迟缓道:“所以……你在学校被孤立过?”
贺准笑了,眸色从容轻慢:“那倒没有,一般来说,是我孤立他们。”
“……”
一辆电瓶车迎面开过来,擦肩而过之际,男车主停了下来,脚尖点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喊了声:“贺准?”
俩人同时顿住身形,循声看去。
“是贺准吧?”男车主又激动又惊喜,三层下巴都跟着颤抖,语气也格外夸张:“我的天,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
贺准眼神讶异,客气又疏离地问:“你是?”
“我,蒋玉才。”男人拍了拍胸脯,“高三那会儿咱俩一起打球的,你忘了?”
贺准恍然,旋即笑了起来:“是你啊,”他英挺的眉舒展开,眼底渐而浮上青葱岁月时的明媚神采,语气熟络且不客气:“现在怎么胖成这样了?”
蒋玉才:“……”
唐纨不忍卒听,以手抵唇轻咳一声,却引来了蒋玉才的注意,目光转到他脸上,问:“这位是?”
在熟人面前,唐纨不好再跟贺准装兄弟俩,索性实话实说:“蒋先生你好,我是贺总的助理。”
蒋玉才倏而瞪大眼睛,“妈呀,助理……这得是多大的老板身边才会跟着助理啊。”他又看向贺准,“我当年就觉得你窝在咱这个小地方,那是潜龙在渊,迟早要飞龙在天的。”
贺准:“……”
蒋玉才喋喋不休地开起了玩笑:“贺老板这衣锦还乡的,又是准备去哪儿视察呐?”
“清明节,回来看看我妈。”
蒋玉才听了这话却是一愣,不确定道:“你说的是……贺阿姨吗?”
贺准失笑:“不然呢,我还有几个妈?”
“可是……”蒋玉才费解极了:“几个月前,你不是派人过来把贺阿姨的墓给迁走了吗?”
十余年不曾有人踏足的老房子,空气中沉淀着经年累月的腐朽气味,水电早就断了,斜阳从客厅仅有的一扇四方小窗照进来,肉眼可见的细微粉尘在其中上下游弋,入目的每一件家具都被蒙上了旧报纸,在时间的流逝中泛起陈旧的黄,墙壁四角结满了蜘蛛网,虽然没有贺准说的那样离谱,却也不遑多让。
“当年离开,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回来。”贺准将钥匙丢在进门处的桌案上,举目环顾一圈,从他淡然的语调中竟还听出几分感慨。
唐纨心里还在想刚才那个老同学透露出来的信息,端详着他的神色,道:“……阿姨的墓被人迁走,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事情已成定局,再愤怒跳脚也无济于事,不如先把眼下的事办好再说。”
唐纨听他的语气,内心了然:“你知道是谁做的?”
贺准冷笑一声:“除了辛丛定,还能有谁?”
唐纨沉默下去,肩膀随即压上来一股沉甸甸的力道,贺准一把将人揽入怀,半拖半抱地往里屋去。
“走,带你去我房间看看。”
老式的锁头,扭了许久才松动,刷着黄漆的木门边缘腐烂得明显,底部与水泥地面摩擦着,颤巍巍地开启,扬起一阵灰尘扑簌簌往下落。
唐纨还未来得及看清屋内,双眼便被大手蒙住,他微愣,耳边响起贺准低沉的语调:“别睁眼,都是灰。”
等了十多秒,才得以重见光明,这间卧室收拾得相当整洁,迎面的单人床铺陈在一扇比客厅更大的窗户下,床尾放着简易的组合柜,与书桌一体,再来,便是一整面墙的奖状。
唐纨微微睁大眼,情不自禁地踏进屋内,在那面墙前驻步,仰头格外认真地看了起来。
三好学生,年纪第一,先进个人……各种名目的奖状都应接不暇,从小学到高中,褪了色的落款公章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贺准是多么的出类拔萃。
“见笑了。”
贺准走进来停在唐纨身旁,一同仰头望着那一排排奖状:“……那时候年轻气盛,总喜欢在我妈面前表现自己,现在想想,其实挺傻的。”
唐纨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贺准半边脸嵌在阴影中,用一种平铺直述的语气道:“我妈她并不喜欢我,当年把我生下来,仅仅是出于,她对辛丛定的报复。”
第67章 我家那位管得也严。
抵达这座小县城的第二天,两人收到了蒋玉才的邀请,因为贺准的突然出现,对方兴冲冲地张罗了一场久违的同学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那边局已经摆上了,只等主人翁亲临现场。
贺准不好拒绝,把球抛给了唐纨:“你去吗?”
“去。”唐纨几乎不假思索。
贺准挑眉:“那些人你都不认识,去了不觉得无聊吗?”
“不会啊。”唐纨冲他展颜一笑:“这不还有你在么?”
蒋玉才特意把吃饭的地点定在了他们高中母校附近步行街上的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老字号火锅店,口味算不上惊艳,胜在经济实惠,在物价飞涨的年代靠着十年如一日的高性价比屹立不倒,期间几经装修,店面竟然越做越大。
食物这种东西,千人千口,有些人吃的是味道,有些人吃的是回忆,蒋玉才选择在这里搞同学会,显然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意味居多。贺准和唐纨被服务生引着往二楼包厢走,隔老远就听见他的大嗓门从一扇敞开的门内传出来:“待会儿都喝酒啊,今天的首要目标,就是把咱们贺老板灌醉!”
另一道男声接过话,饱含质疑道:“都等这么久了,贺准人呢,蒋玉才,别是你小子又在诓我们吧?”
这人一起头,余下的开始七嘴八舌地附和。
“我也觉得他不可能回来,就咱这小地方,哪里值当人家惦记?再者,他妈本就是来路不明的外乡人,当年那个传闻你们都听说过吧……”
“哦哦,那个啊,别说,我还真听我妈提过……”
女服务员在前面拾阶而上,却被贺准开口叫住:“等下。”
她转过头,用疑问的眼神看过来。
远处又响起蒋玉才洪亮的呵斥声:“喂,说什么呢你们,都是老同学,不兴背后嚼人舌根啊……”
楼梯口,贺准对女服务员摆摆手:“你去忙吧,我已经知道是哪间了。”
包厢内,因为蒋玉才的呵斥,大家安静须臾,再开口便转移了话题。
贺准走到门前,顿住步子抬手轻叩门扉。
蒋玉才扭过头,笑容瞬间绽放,站起身招呼他们:“可算来了,快入座吧,就等你们了。”
贺准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抱歉,让大家久等。”
他高大英挺气质沉敛,面上虽端方文雅,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围桌的其他几位此刻都噤若寒蝉。如此凝滞的气氛下,竟让唐纨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上学那会儿班主任在自习课踏入教室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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