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开水房空无一人,蒙了尘的窄小窗户不知被谁推开了半扇,开年之后,S市气温陡降,夜晚妖风凛冽,顺着那道缝隙呼啸灌入,拍得窗玻璃震荡作响。
唐纨举着手机立在窗前,指关节被吹得通红,听筒里铃声持续在响,等了约莫有五六下,才终于被人接起,一道带了点烟嗓的清冷女声透过电流从大洋彼岸传至耳畔:“喂?”
唐纨迟缓开口:“姐,新年快乐,我是唐纨。”
女声很轻地笑了一下,略过寒暄单刀直入:“这个点儿打过来,还好我起得早,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唐纨顿了顿,哑着声音说:“姐,你能回国一趟吗?”
那边默了须臾,问:“你跟妈出柜了?”
“……不是。”唐纨哽了一下,索性直接道:“是小弥,她生病了。”
对面沉默半晌,随后传来键盘敲击声,隔了几秒才又断断续续地说:“行,不过我目前在圣地亚哥采风,回S市的航班要开车去旧金山……最早的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多——”
她的话被截断,一道甜美女音从电话那头由远及近,清晰地喊着:“Honey,Who's it?”
手机蓦地拿远,啵地两下亲吻声之后,烟嗓女音故意笑道:“My Sweetheart……”
再然后是两声带着气音的低语,手机收声口继而被捂上,唐纨听不甚清,愣怔几秒后,才终于听见他姐的声音:“那你跟妈说,我会带女朋友回去。如果她接受不了,我和Lilith就去外面住酒店。”
唐纨语气平和地嗯了一声,又问:“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到,我去机场接你。”
“中途要在香港转机,时间不定的,上了飞机再告诉你。”姐姐话锋一转,冷静地问:“小弥生什么病了?”
唐纨这次没有回她的话,只道:“等你回来再说吧。”
飞机降落B市国际机场,贺准轻装简从走贵宾通道直抵到达层停车区,一辆七座商务泊靠在路边已等候多时,后车门从里面自动开启,他长腿阔步走近,低头俯身坐了进去。
司机是个年长的叔叔辈,给辛家开了几十年的车,老成持重,同贺准也很熟悉,笑呵呵地问:“今年怎么过了初三才回来?”
贺准简略道:“有点事儿给耽搁了。”
司机点到为止,从不多问,方向盘调转,车子开上机场高速。
到辛宅还需得一个半多小时的车程,贺准刚下飞机就给唐纨去了条微信,这会儿反复点开看了数次,仍未收到回复。
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一个电话打过去,屏幕一闪,机身嗡地在掌心震动起来。
来电是个国外的号码,区号显示着美国的某个州,可他回国多年,早就跟大洋彼岸的人际往来断了联系,想不出会有谁在这个时候联系他,权当骚扰电话处理。
点了拒接后,他又切回微信,给唐纨拔了个语音请求。
桌上手机嗡嗡亮起,坐在床边的谭女士伸头瞅了一眼,诧异道:“诶,大过年的,你那个领导突然找你做什么?”
正在喂唐纨喝米粥的唐纨停下动作,表情平静地问:“哪个领导?”
“就是上次来咱家吃饭的那个呀,你喊他什么……贺总。”谭女士边回忆边拿起手机递给他,“喏,你看看是不是。”
唐纨轻飘飘扫了一眼,没接,“先放那儿吧。”
谭女士担忧道:“好不好拒接的呀,万一领导找你有要紧的事呢?”
唐纨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喂到唐弥嘴里,漫不经心地说:“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我待会儿有空再给他回过去。”
商务车平稳穿过四方整洁的林荫墙,迎面是一望无际绵延起伏的绿茵地,中间一条笔直的道路将其一分为二,午后阳光明媚,远处有园丁推着割草机正在劳作,今年的除夕来得有些晚,经过了一个冬季,万物已经开始复苏,野蛮生长的杂草需要被重新修剪,晴空下微风徐徐拂过,搅动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贺准进了主屋,在管家的引领下绕过前庭花园,又踩着石板路经过一片连廊,两岸遍布着奇花异草,远处层峦叠翠,鸟鸣嘤嘤,仿佛一瞬从北国之春踏入热带丛林。
行至尽头处豁然开朗,隐约听见水声潺潺,管家止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亭台玻璃房,转身对贺准说:“到了。”
贺准停在台阶尽头,推门而入,玻璃房内温暖宜人,茶香飘溢,辛丛定独坐其中,面朝一池锦鲤,沐浴着阳光闭目养神。
“回来了?”他掀开眼皮,下巴轻轻一点,指向旁边的藤编圈椅:“坐。”
贺准应言落座,拎起桌上的紫砂壶,撇掉辛丛定面前杯中的冷茶,重新斟上,又拿竹镊子夹了只茶盏。
辛丛定盯着他有条不紊的从容动作,开口问:“准备什么时候去看望你母亲?”
往年抛开清明与忌日,逢着正月初几的时节,贺准也要回老家一趟给他母亲扫墓,这件事在他出国的那些年间,一直都是辛丛定差人去做的。
贺准抿了口茶,直言道:“明天下午的飞机。”
辛丛定看着他说:“干脆把你母亲的墓迁到B市来,上次我跟你提了一嘴,你说要再考虑考虑,现在呢?”
贺准笑了笑,放下茶盏:“不了吧,我妈恐怕不喜欢这里,否则,当年也不会一走了之。”
辛丛定面色一沉,下颌肌肉瞬间绷起,气氛陡然冷凝。
贺准若无其事地拎起茶壶给自己续杯,汩汩注水声中,听辛丛定低沉道:“你说得有道理,以后这个事就不再提了。”
晚饭是在辛宅吃的,辛悦辛衍姐弟俩白天不在家,傍晚时分才各自从外面回来,两辆超跑一前一后风驰电掣地开进别墅,辛衍勾着钥匙推开主屋大门,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的贺准,眼睛蓦地亮起,辛悦却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矜傲派头,只当着父亲的面礼数周全地做做样子。
用罢晚餐,贺准起身告辞,辛丛定没有强行挽留,招手唤来管家,安排司机送他回去。
夜里九点多,唐纨劝走了谭女士,又将小丫头唐弥哄睡,把一大一小的问题都解决,终于长舒一口气走到桌前,拿起手机转身出了病房。
微信对话框里堆叠着贺准发来的消息,事无巨细如同汇报工作。
上午九点整。
——准备起飞了,待会儿见。
中午十一点半。
——我到了,这里比S市冷了许多,北国萧索,不如南方养人。
中午十一点三十几分。
——今天小弥怎么样?
隔了几秒又是一句。
——你怎么样?
中午十一点三刻,是那条没有接通的语音请求。
然后就到了晚上六点多钟。
——纨纨,有空给我回个电话。
飞机载着他跨越半个中国从南到北,却带不走这无法言说的牵肠挂肚。
唐纨认认真真地看完,点进输入框,发送视频请求。
响了一下就自动挂断了,提示对方正在忙线中。
入夜的B市繁华浩瀚,车子在笔直宽敞的主城区大道上行驶,挡风玻璃外流动着五光十色的霓虹。
那个海外的号码隔了数小时再度打了过来,如此锲而不舍,不像是普通的骚扰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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