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听他说着,笑道:“怪不得人家说,人人都学上海样,学来学去学不像。就是咱们学来了,大约也有些东施效颦的意思。”
陈岁云摇头,笑道:“各有千秋罢,上海繁华,京城大气,各有各的好。”
三少奶奶坐了一会儿,寻个由头走了。韩同安下班回来,看着三少奶奶找布料裁衣裳,便问道:“不是才做过几件,怎么又要做衣裳?”
“那都不时兴了,”三少奶奶道:“陈岁云说,上海那边都穿半领无袖旗袍,那才好看呢。”
“没有袖子了?”韩同安坐在床边,“那一定很凉快。”
三少奶奶横了他一眼,道:“你明天下班,陪我去趟商店,我们去买只表罢。”
“买表做什么?”韩同安道:“家里的钟不够你看时间的?”
“你懂什么,人家上海的女人都带手表,不带镯子了。”
韩同安道:“那要多少钱?”
三少奶奶道:“我怎么知道,不过又嵌宝石又镶钻石,想必要几百大洋罢。”
韩同安道:“比我的手表都要贵了。”
他看向三少奶奶,“干脆我跟老四说一声,叫他替我们买好不好?直接从上海那边买来,应当会便宜些。”
三少奶奶把布料往床上一扔,“这才几个钱,你也斤斤计较?你知不知道,一个陈岁云手里可支配的钱,就比你我都要多。他们那个院子,上上下下都换了新的,我今儿从二夫人那里出来的时候,听见陈岁云说要买宅子,就为着人家宅子里的杏子甜。”
三少奶奶问韩同安,“你说老四是打算长住在家里么?他要是长住,往外头买什么房子?要是不长住,也值当那么拾掇他那个院子?”
韩同安道:“那谁知道?不过,我要有老四那个胆气,我也搬出去。”
三少奶奶横他一眼,“光有胆气有什么用,你有钱么。”
盛夏园子的林木越来越浓绿,傍晚清风吹拂,天边暮云重重,晚霞越发明艳。
三少奶奶出来乘凉,走到园子里,满池翠绿的荷叶,点缀着数不清的淡雅的荷花。
她领着女佣,一面说话一面打着扇子闲聊,转过头却见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
是陈岁云,他穿着青色上衣,黑色纱料长裤,年轻得像个学生。车子停到三少奶奶面前,篮子里放了几支荷叶荷花还有几个莲蓬头,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
陈岁云与三少奶奶打了招呼,三少奶奶见他这个装扮,勉强笑了笑,“陈先生是刚从外头回来?”
陈岁云点点头,三少奶奶摇着扇子,“有辆车子就是方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陈岁云笑道:“也不贵,六七十块钱。”
“贵倒是不贵,”三少奶奶笑道:“就是在府里骑着车,像什么样子?我不敢,怕人笑话我。”
陈岁云当听不懂,“会吗?”
三少奶奶一噎,陈岁云只是笑,与她打了招呼继续骑着车子走了。
自行车是韩龄春给陈岁云弄的,让他在大院里骑,就因为陈岁云说韩家院子太大了,出府一趟要走过好多好多的门,走的脚疼。
三少奶奶很气不过,院落大那是地位高,旁人想要大院子还没有呢。她心里又有一种不高兴,因为院子确实大,从韩三的院子走到韩二的院子,要走十分多钟。以前兴坐轿子,现在不兴了,也不说弄个别的代步工具。
陈岁云倒是自在,骑着他那个自行车,想出门就出门了。好像韩家大宅对他来说是个旅店,来去随意。
陈岁云回到鸣凤楼,韩龄春沉着脸,坐在画板前涂一幅油画。陈岁云把自行车放在院子角,把荷叶荷花拿在手里,招来一个小厮问道:“四爷怎么了?”
小厮不知道,道:“四爷被老爷叫去了,回来就不大高兴。”
陈岁云了然,走上台阶走到韩龄春身边,“我给你带东西了哟。”
韩龄春看见陈岁云,面色缓了缓。
陈岁云叫人拿了个花瓶,把荷花荷叶插进去,“好看罢。”
韩龄春放下画笔,摆弄了两下,“这是府里池塘的荷叶罢。你出去玩到现在,回府了才想起来给我带东西,所以拿这个凑数。”
“韩龄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难得糊涂。”陈岁云笑道:“而且我也不是凑数,我是真想吃莲子。”
他把拿几颗莲蓬都放在桌子上,自己拿一颗剥了起来。
“还好没有人看到我偷摘你家莲蓬。”陈岁云道:“你不知道,我骑个车子你三嫂都对我阴阳怪气的,好像我在这儿骑车,冒犯了你家的宅子一样。”
韩龄春失笑,眉头总算舒展开。这样的大宅院,要是换个心窄的,自己就把自己磋磨死了。就连韩龄春自己,回到这里都觉得阴郁。但陈岁云自有一种生活智慧,他自得其乐的模样让别人看着便觉清闲。
韩龄春沾了点绿色颜料,在画板角落里添上了插瓶的荷叶。
陈岁云见他心绪渐平,也就不怎么说话了,安静地看着他画画。晚饭时间到了,陈岁云先起身进门。等韩龄春放下笔,他发现白瓷小盘子里,装着一小把剥好的莲子。
第49章
三少奶奶做了一身新衣服,还没来得及配上相称的手表,就忙着到她那些小女友面前炫耀了。她把陈岁云教她那些原样学出来,她的朋友们笑说,家里有个上海来的就是不一样。
三少奶奶有些得意,等她逛够了,才美滋滋地回家。她刚进院门,正好碰见韩同安送韩龄春出来。
韩家兄弟眉眼相似,气质各有不同。三少奶奶嫁过来的时候只听说韩四乖戾叛逆,如今正面碰上,也看不出这人多离经叛道,反倒温文有礼,一副大家公子做派。
韩龄春与三少奶奶打了招呼,便走了。
三少奶奶问韩同安,“你这四弟怎么忽然想起来找你了?”
“他来问我结婚的事情。”韩同安面带沉思,皱着眉给自己倒了杯茶。
三少奶奶走到穿衣镜前抚了抚头发,道:“什么结婚的事情?”
“问我结婚时如何下聘,如何成礼。”韩同安看了眼三少奶奶,道:“你以后,对陈岁云也客气点罢。”
不知道韩龄春跟韩同安说了什么,韩同安有些严肃,对三少奶奶道:“别人怎么样就不提了,你以后见了陈岁云,要把他当正经妯娌看待。”
三少奶奶见韩同安这般认真的模样,不自觉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韩同安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道:“瞧见桌上的匣子了没有,老四送你的礼。”
三少奶奶把匣子打开,蓝色丝绒布包裹着一支金色女表,白色方形的表盘,金色的指针,表带是六颗镶嵌起来的黑欧珀,精致又华丽。
三少奶奶喜不自胜,把表拿起来放在手上比了比,对韩同安笑道:“我看你这四弟不错,比老二靠谱,老二每日端着他长子嫡孙的谱,谁都看不上眼。”
韩同安也笑,“一块表就把你打发了?”
“你懂什么?”三少奶奶道:“人家来问你,就说明眼里有你。又是这样客客气气的,叫人怎么不高兴?”
三少奶奶想起了什么,坐在韩同安身边,“四弟这一段时间刚好在家,你看能不能跟他商量商量,叫你这仕途上更上一层。”
韩同安道:“他能有什么办法?”
“怎么没有办法了?”三少奶奶道:“老二官场上哪一点少了钱打点,这些钱不都是老四给的。爹偏心,看不见你,你也得自己想办法啊。”
韩同安不耐烦听这些,道:“再说,再说罢。”
三少奶奶听韩同安的话,果然亲自上门。彼时是晚饭后,暑气还未消散,鸣凤楼正房前放了一张小几两张藤椅。韩龄春不在,只陈岁云一个。桌上一大碗冰,上头放着西瓜香瓜杏子李子各色水果。
陈岁云大概受了二夫人影响,把他许久不看的原文书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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