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几天雨,总算等到了放晴,家家户户都把潮湿的衣裳被褥拿出来晾晒。晒台上,韩龄春架好竹竿,把衣裳薄毯抖落开,晾在竹竿上。
不止陈岁云一家,站在晒台上往四周望,每家的晒台上都挂满了衣服。夏天的衣服都很轻薄,颜色也鲜亮一些,灿烂的阳光下布料迎风招展,别提多漂亮了。
陈岁云不在家,他出门溜达去了。这会儿是清晨,还不算太热,裁缝门口的麻将桌上已经坐上了人。
陈岁云穿着一身烟灰色真丝长衫,一只手抓麻将牌,一只手摇着折扇,翘着腿,玩着牌,不亦乐乎。
孙太太送走小女儿上学,这会儿也摇着小扇子挪过来,她穿着一件无袖的花旗袍,露出雪白丰腴的两个臂膀,额头都是汗,止也止不住。
“哎呦,这天气可真热。”孙太太畏热,站在裁缝铺子里头,太阳晒不到的地方。
“谁说不是?夏天真难熬。”陈岁云打出一张牌。
孙太太摇着扇子,“怎么就你,韩先生不出来走走?老是下雨,人都闷得发霉了。”
“他在晾衣服,马上就下来。”
有卖荷包的小姑娘过来,凑在人群里,怯生生问道,“要不要荷包?”
孙太太拿来一个瞧,荷包花纹不甚新奇,但是做工还算精细。荷包里装着花,放在衣柜里熏衣服,去霉味。有丁香花,栀子花,茉莉花的,香味儿很雅致。
陈岁云拿起一个丁香花的闻了闻,他记得韩公馆用作熏衣服的香料就是丁香花,一进衣帽间,丁香花的味道丝丝缕缕。
“给我来几个。”陈岁云挑拣了三四个。
孙太太道:“倒不必买她的,拿些零碎布头自己缝一缝也没差。”
陈岁云笑道:“你看我可是会做针线的人啊。”
孙太太明白过来,笑道:“那你挑罢,可不要忘了给韩先生也带两个。”
陈岁云看了眼孙太太,微有些惊讶。
孙太太掩着嘴笑,“你不要瞒我,弄堂里的人都知道的,韩先生不是你的租客,是相好,对不对?”
陈岁云问道:“这是谁说的。”
“你不要管谁说的,”孙太太道:“你也不要太担心,这些事情,我们都懂得,也不值当大惊小怪的。”
孙太太说着便笑起来,陈岁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挑了几个荷包,付了钱。
卞太太正好买菜回来,孙太太跟她打招呼,“这里有买荷包的,你过来看看啊。”
卞太太刚想过来,一转眼看见孙太太身边的陈岁云,神色有些怪异,也没过来,含糊说了两句便径自回家了。
卞家夫妇近来对陈岁云疏远了很多,因为人家传言说陈岁云有个男人相好,又说陈岁云以前做倌人时怎么怎么样。如果只是这些流言也就罢了,偏偏那天晚上卞太太看见卞晨从陈家走出来。
心思细腻的女人当时就有很多不好的猜测,她生怕陈岁云带坏了自己儿子,因此连与陈岁云打个招呼说句话都不愿意了。
听着弄堂里的流言,看着众人的神色,陈岁云心里大概有了猜想。他打完这圈麻将,便起身回家了。
韩龄春在房间里打电话,陈岁云回来的时候他刚好挂断电话。
陈岁云提溜着荷包走向衣帽间,问道:“谁的电话?”
“五川,”韩龄春道:“说些外面的事。”
陈岁云点点头,把装着花末的荷包挂在衣柜里,道:“今天我出去,外头有不少关于你的传言。卞晨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传到别人耳朵里也不过早晚的事情。”
陈岁云回头看了韩龄春一眼,“我说,你是不是该走了。”
韩龄春指尖点了点茶杯,看着陈岁云的背影,笑道:“我要是走了,谁给你洗衣做饭打扫房子啊。”
陈岁云笑了笑,“你没来之前我过得也挺好。”
韩龄春盯着陈岁云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渐平,“我走了,那你呢?”
“我?”陈岁云笑道:“我怎么?”
你走与不走,与我有何关系。
韩龄春于是确定陈岁云是真的想让自己走,他的面色倏地沉了下来,连房间里的氛围都滞涩起来。
良久,韩龄春缓缓开口,“我以为……”
“你以为,我们算是和好了,是吗?”陈岁云背对着韩龄春,笑道:“猜错啦。”
陈岁云转过身,看着韩龄春,“韩龄春,我不是在跟你闹脾气。分开这个决定,我做了很久。”
他走到罗汉床边坐下,把玩着手里的折扇,“说实话,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跟你分开,我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一直忘不了你?跟你在一起呢,这次的结局会是好的吗?我在这两个结果之间摇摆不定了很多年,最后发现最痛苦的不是结果,是我选择的过程。”
他抬头看向韩龄春,“现在我已经选择过了,所以我不打算再选一次。”
韩龄春同样凝视着他,他站起身,走到陈岁云面前,迫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陈岁云。
“跟我分开,你不怕后悔了?”
陈岁云坦然道:“任何结果我都接受。”
韩龄春咬着牙,一言不发。他真难受,陈岁云现在的态度让他难受,做出的决定让他难受,给出的理由也让他难受。
“任何结果你都接受?”韩龄春语调轻轻的,像是惊扰了陈岁云。他伸出手,轻拂陈岁云的脸颊,“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陈岁云眉头一皱,他似乎从韩龄春的轻声细语中察觉到了他隐藏的疯狂。
“韩……”一句话没有说完,陈岁云忽然后颈一疼,就这么倒在了韩龄春怀里,再也没有知觉。
意识消失前,他听到韩龄春轻声叹息。
“陈岁云,算我求你了,再信我一次吧。”
第44章
陈岁云再次醒来是在陈家书寓,卧室里的布置一如往昔,一尘不染,窗台上连衣柜里的衣服都好好地挂在里面,好像陈岁云从没离开过一样。
外面雨已经停了,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陈岁云从床下下来,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摸到桌边喝水。桌上的茶是新泡的,入口微温,虽不解热,但解渴足够了。
陈岁云放下茶杯,发现茶壶压着一张报纸,报纸中间版面,刊登着韩龄春与陈岁云的结婚通知。
房门忽然被打开,陈岁云抬眼,是韩龄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色衬衫,领口的口子解开了两颗,十分放松随意。
韩龄春进门,还没开口,陈岁云就把报纸甩到他脸上。
韩龄春接住报纸看了起来,像欣赏着什么得意之作。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一张合照,”韩龄春道:“改天我们一起去拍一张。”
“还用得着我去?”陈岁云道:“结婚的事韩老板一个人都办了,拍个照您一个人去有什么难的?”
韩龄春笑了笑,“不要这么生气,这样不好么,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了,不用再为难了。”
陈岁云冷笑,“你知道我一贯吃软不吃硬罢。”
韩龄春点点头,反问:“你知道我从来不舍得对你下重手罢。”
陈岁云一顿,目光审视着韩龄春,“你什么意思?”窃取炸
韩龄春把报纸折起来放在桌上,“你说你一直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但对我来说,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我永远不会放开你。”
“你今天的活动范围是陈家书寓,但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求婚,明天的范围就是这个房间,后天我会给你带上锁链锁在床上,大后天你的饭里会放迷药。从失去行动力,到最后,你连清醒的自由都没有了。”韩龄春看着陈岁云,“阿凛,我不舍得这么对你,你也心疼心疼我罢。”
陈岁云抓起茶杯扔了过去。
茶杯没有砸到韩龄春,但是碎掉的瓷片划伤了他的眉骨,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
韩龄春伸手碰了碰,抿掉了那一点血迹。他低着头笑,道:“吃软不吃硬都是对别人的,你对我,就没有心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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