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逸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又转过头去问秦怀:“秦先生,我听说出事那天游轮因为暴风雨而触礁,是这样么。”
秦怀猛吸了一口烟,再次对上寻逸的眼睛,神色怅然:“要不是遇上你,我绝不会再跟别人提起这件事,我宁愿它就这么烂在我的肚子里,一辈子……唉,那天我们从横滨港出发,向西行了大约12海里的时候遇上了暴风雨,唉,当时天气预报他娘希匹的预测失误。由于海上风浪的影响,游轮严重偏航,之后就触礁了。船长下达了弃船的指令,让我爱人组织船上的乘客逃生。当时的场面十分混乱,他一边顾着我一边还要疏散人群,后来我们被人流冲散了,就分开了,可……可我们分开以后,他再也没能回来……唉。”
秦怀一边儿看着墙上的《日落》,一边儿不停地抽烟。他抽得特别狠,转眼间一根烟已经抽完。
寻逸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字,继续问:“您还记得您当年乘坐的救生艇上都有什么人么。”
“除了我,好像还有……两个男的和三个女的。你问这些干什么?”秦怀弹了弹烟灰。
寻逸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想知道我爸爸妈妈当年和什么人在一条救生艇上。”
“你也……”秦怀同情地看了寻逸一眼,努力地回忆着,“除了一个女的好像都是南方人,反正我听口音觉得是,还有一个爷爷带着孙女。”
“您还记得其他细节么。”寻逸追问。
秦怀吐了一个烟圈,从凳子上站起来,在客厅里踱着步子:“有一个特别白的女孩一直哭来着,劝也不听,估计是吓坏了。剩下的……记不清了,毕竟都十五年了。”
寻逸提笔在便签本上落下几个字,又问:“救生艇上的六个人都平安无事么。”
“都活着,不过那个老头的状况不是很好。”秦怀说完又去看墙上那两幅画。
寻逸合上了本子,透过镜片打量着抽烟的男人:“秦先生,最后一个问题,您认为救生艇最多能坐多少人,八个人可以么。”
“我听我爱人说,救生艇的额定人数是六人,这是最保险最稳妥的人数,不管遇到大风还是大浪。其实我觉得坐七个人肯定没问题,至于八个……都是成年人的话可能性不大,如果有个五六岁孩子,说不定可以。”
“您刚才提到救生艇上有一个带着孙女的爷爷,您还记得那个女孩大概多大么。”寻逸又问。
秦怀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反正肯定比五六岁大……那个样子,得有十岁了吧。”
“谢谢您。”寻逸点点头。
“打扰您了。”邱三桥说完,又问了自己学生一句,“小寻,确定没有什么别的要问的了?”
寻逸摇摇头,转身握上门把手。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秦怀对着男生的背影喊了一声。
寻逸出了店铺才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对方,不过依然用的是往常那种不冷不热的口气。
丧葬用品店前的小道十分窄小,路过的基本上都是电动自行车和摩托车,半天不见一辆出租。邱三桥无奈,只好用“滴滴”叫了一辆。
上车以后,寻逸礼貌地向自己的老师道了声谢,说:“听完秦怀所说的,我反而更不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了。”
“是,这些咱们回学校再说。”邱三桥看着寻逸的同时又通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司机一眼,转了话题,“小寻,我问你个事情,我母亲得了视网膜脱落,现在已经做过一次手术,眼前还是感觉有遮挡,但是我看咱们学校的几个老师做完手术之后都恢复得不错,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寻逸没料到男人会突然问这个,想了一会儿才答:“这要看术前视网膜脱离范围是否累及黄斑区域,如果累及时间过长,即便进行手术,也只是解剖学意义上的复位,并不能做到功能性的重建。理论上是这样,但我不了解眼科学的发展现状,说不定现在已经研究出来了治愈的方法。”
“是,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打算试试,再做几次手术。我母亲她一个人住,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虽然家里请了一个保姆,但我还是很担心母亲的生活起居——”
寻逸绷着脸打断男人的话:“所以你要回去陪她。”
邱三桥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她不肯过来,只能我回去。”说完后见身边坐的学生微微皱起了眉,关切地问了句:“小寻,你怎么了?”
寻逸只是动了动喉结,然后便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地靠在座椅背上,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第61章
邱三桥摸不透自己学生的心思,百无聊赖之中只好掏出手机在新浪上刷刷新闻。
一路上,寻逸自始至终闭着眼睛,若不是快到学校的时候他突然伸手将一侧的车窗摇了下来,邱三桥都以为这孩子睡着了,还想着要在下车的时候把对方叫醒。
下车后,邱三桥和寻逸并肩走在校园里的宪法大道上,一路无言。最后还是邱三桥先说了句:“小寻,在想事情?”
寻逸没有表态,只是透过金丝边儿眼镜淡淡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不过邱三桥没能捕捉到男生目光中与以往不同的、微妙的变化。
邱三桥他们走着走着,迎面碰上了蒋春深和她老公,这对夫妻一人拎着好几个月饼礼盒。蒋春深和她老公上大学的时候就谈上了,一直如胶似漆,博士毕业以后都留在学校当了老师,蒋春深在刑事与司法学院教书,她老公在法学院。
蒋春深从几根交缠在一起的提绳中择出两根,提起一盒月饼送到邱三桥手里,笑着说:“邱老师,给你一盒。”然后她又自顾自地说道:“刚才我去院里转了一圈,想看看哪个老师还在,结果走到你办公室的时候,你带的一个女学生跟我抱怨说,之前她老师节假日都不怎么休息,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不在。我还以为你出去开会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怎么,和你这个宝贝学生在学校里散步呢?”
邱三桥自动过滤掉对方后面说的一大段话,接过月饼盒,温和一笑:“蒋老师,谢谢。中秋快乐。”
后来蒋春深又拉着邱三桥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又扯到男人的终身大事上去了,说他肯定早在老家那边儿找好了,之所以急着离开燕京,回去结婚。这番话弄得邱三桥一个头两个大。好在最后蒋春深她老公看不下去了,把他老婆叫住了,邱三桥这才得以脱身。
寻逸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等到蒋春深跟她老公走远了,才试探性地问:“老师,蒋老师刚才说——”
邱三桥不等自己的学生说完,就把手上提的月饼盒递到了对方面前,温和地说:“小寻,你拿回去给你妈妈尝尝。”见寻逸一点儿接过去的意思都没有,又补了句:“我家还有一盒,你拿着吧。”
寻逸神色复杂地看了男人一眼,接过东西,道了声谢。
二人指尖相触的时候,邱三桥不着痕迹地把手缩了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小寻,其实蒋老师是一个很热情的人。”
寻逸没吭声,侧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邱三桥无奈,只好正了正声色:“小寻,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我多少能猜到刚才在车上你要跟我说的。我能明白你的困惑,因为根据操恪、冯术和秦怀的陈述,他们三个显然不在同一艘救生艇上,但在他们的描述中艇上所有人都活下来了,这样的话,你父亲他……”
寻逸点了点头,推了一下眼镜,终于开口:“是。假设操恪他们都说的是真的,我爸爸妈妈当时似乎没有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待在一起,他们很可能跟别的什么人坐在第四条救生艇上。可是这样算下来,幸存者应该多于十九个才对,因为操恪、冯术和秦怀他们三个所坐的救生艇上的人数加起来已经有十八人了,再加上第四条救生艇上的……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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