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仿佛一切都被抹去了,他不再怀着周恺源的孩子,而周恺源,像是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没了一丝痕迹。
医院是个干净的地方,死人的地方,所有人的消失好像都那么理所当然,能溅起水花,却掀不起波澜。
直到他回到家,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才在梦魇中一点点向他靠近。周恺源问,是不是他杀死了他们的孩子,是不是杀了孩子还不够,还要杀死他……
“哥,他问我,他们都在问我……”
殷恰被殷素紧紧地抱在怀里,止不住地颤抖,冷汗浸透了衣衫,殷素解开他的扣子,心疼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没事的,都会过去的,会过去的嗯?哥哥在呢……”
湿透的睡衣被脱下,殷恰麻木地躺在殷素怀里,任他将自己打横抱起,往卫生间走去。
“他们在找我……”
温热的湿巾轻柔地在身上擦拭,殷恰仰着头,看着天花板的虚影晃荡着分开又合拢,哭到脱力地动了动唇。
“说什么?”殷素俯下身,趴在他脸边听。
“我杀了人,让我去……我要去自首……”
握着毛巾的手一紧,殷素蹙紧了眉,手下的动作顿住了。
殷素一点点擦干净殷恰脸上的泪痕,脸上的神情冷漠而又疏离,仿佛没听见殷恰说的话,给他裹上浴袍就重新抱回房间里。
“我不累,不累……呜……我杀了人,我要自己去……”
哭累了的身体虚脱地躺在床上,殷恰呆怔地睁着眼,目光失焦地看着殷素的吻在自己的唇上,颈上落下。
他从医院里醒来,以为自己死了,以为自己是下了地狱才能见到哥哥。原来不是他自己,是有人替他下……
明明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为什么还要把周恺源抓走?
他不想欠周恺源的,一点都不想欠他。
拇指摩挲着他的唇,殷素凝望着他,墨黑色的瞳孔逐渐变得深沉,“你觉得是哥哥送他进去的吗?”
殷恰怔了怔,听哥哥一凶,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他转过身,将脑袋埋进枕头里,赌气地说:“那也是你瞒着我!从小就这样!从小你就骗我!”
“恰恰……”殷素叹了口气,扯了扯被殷恰攥紧的枕头,“恰恰,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想替你……”
殷恰单薄的肩膀耸动着,止不住地哭,梦里的景象太过清晰,甚至不用熟睡,只要闭上眼就能再次看见。
周恺源在牢房里,手中托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他的身后站着殷儒平,他们在笑,他们挥着手朝他笑。
“我不想,我不要他替,我要……唔……我不要他!”
殷恰泪眼朦胧地说着胡话,殷素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心里像刺着玻璃渣一样疼,“你不要他替你,那哥哥呢?你想没想过哥哥?”
紧紧抓着枕头的手松懈了,殷素轻轻地转过他,看见一张又哭花了的脸。
“哥……”
殷恰张开手臂,好像小时候要哥哥抱,他又有哥哥了。是呀,他才有哥哥……
殷素拉起他的手,把殷恰抱进怀里,感受着殷恰在他肩头磨蹭的脑袋,什么生气的情绪都化为乌有。
他抚摸着殷恰的背,心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刑安已经去搜集殷儒平那些官商勾结,纵火骗保,还有敲诈勒索的证据了。周恺源他年轻的时候在监狱蹲过十年,出来后他能靠自己闯荡到现在,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你是说他会越狱吗?”
殷恰趴在殷素肩上,声音鼓鼓囊囊的,天真的问题把殷素逗笑了,“周恺源他有警察想要的东西……”
第126章 监狱
骆山看守所的铁门缓缓打开,破旧的囚服被洗得泛白,散发着一股酸味,脚上的锁链挣动了一下,发出一串碰撞的杂响。
003号过渡房被推进来一个新人,和其他犯人都不同,他剃光了头,手脚戴着锁铐,却锁不住眼神中的阴翳。
“看什么?”几十人的通铺,周恺源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靠墙的角落,站上去踢了那个位置的人一脚,“长眼睛就挪过去。”
其他狱友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周恺源在炕上躺下,心烦意乱地闭上眼。
不知道殷恰现在怎么样了……
他看着殷素推开自己将殷恰送入手术室,看着顾沉飞签下一份又一份文件,送进去的是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他站在原地,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周恺源?”嘈杂的医院里,殷素刚被阿黎送到,就冲到周恺源面前暴怒地揪起了他的衣领,“是你让他怀孕的,是你明知他怀孕了还组织那场拍卖……”
殷素咬着牙,目光落在殷恰浑身是血的身上,愤怒到整个人都在颤抖,“全他妈是你干的混账事!”
“我不知道他……呃!”
火辣辣的拳头落在脸上,医生一拥而上地拉住殷素,他没有躲。
周恺源按了按嘴角的伤口,倒吸气地“嘶”了一声,许多天过去了,竟还是有些刺痛。
殷恰做手术那晚,他在医院的祷告室待了整整一夜。
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些东西,他相信事在人为。可当殷恰被推进去,当医生下了那张病危通知书,他跪在那里,祈求天上的神明真的听见自己的祈祷。
那一夜的每一秒都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长,过往的人生像胶片般在脑海中过,枪声,鲜血,纸醉金迷的包厢中酒杯在碰撞,他看见一向又一箱的美金,可那些都是纸,只是纸而已……
狭小的祷告室,他捂着脸哭,他恨自己在这一刻信了因果报应,恨自己做的错事太多,更恨这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到自己身上。
殷恰被推进病房的时候,刑安挡在门前拦住了警察,他上去了。比起殷恰,上面的人大概更想要他。
大堂里一片寂静,压抑的氛围下只有碗筷此起彼伏的碰撞声。
周恺源两手紧挨地放在桌上,被铐住的双手让他夹菜的动作有些艰难。夹生的饭硬得难嚼,破烂的白菜叶上飘着一层油,没有荤菜,只有些碎得不能再碎的肥肉。
周恺源动了两口以后就没再吃了,机械地往嘴里刮进米饭,没等咽下就默默站起身,逆着人群往外走去。
比上一次蹲监狱要好,至少这一次,他受的所有苦都只让他更庆幸殷恰没有进来。
“洗完澡以后再出来找我戴上。”狱警帮周恺源解开手铐,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
周恺源点了下头,转动着僵硬的手腕往浴堂走去。
“你不知道吧?今天进来的那个人把殷儒平杀了……”
“殷儒平?搞房地产那个?”
“你懂什么?那只是明面上……听说现在他生意都由小儿子接手了。”
几个人背对着周恺源,侃着些有的没的的话。周恺源看了他们一眼,没在意,直到听见殷恰才留了神。
殷恰接手了生意?怎么不是殷素?所以他已经出院了吗?
周恺源正思索着,忽然听见这几个人乐得笑出了声,“小儿子接手了?就半男不女那个?”
周恺源关掉恼人的水龙头,听着他们的话不禁拧紧了眉,面色一下阴沉下来。
“什么半男不女的?不是男的吗?”
另两个人发出一阵嘲笑,“这你都不知道?纽约那场拍卖视频你没看过?暗网上都传疯了……”
“是啊!”又一人插嘴,“诶哟,你是不知道我看着他那副发骚的样子撸了多少回,可惜现在进来了……”
墙上的手指越抓越紧,周恺源撑着瓷壁,望着水珠从发尾滴下,双目猩红,连胸膛都剧烈起伏着。
脚铐肆意地碰撞作响,一步步向那几个人靠近,澡堂安静下来,低气压几乎让所有人都闭紧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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