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朔不想闭。
顾清渠挑卷子,又挑出一根笔,平平整整地铺在周朔面前,“来吧,头悬梁、锥刺股。”
周朔很不情愿,“酒池肉林里全是享受,我何必受这个苦啊。”
“酒池肉林里泡久了烂骨头,”顾清渠垂着眼眸,他不看周朔,自己也找了一本书看,“你眼前的光明大道看不见了吗?眼界忒短了。”
周朔认为这是情趣,他低声轻笑,说:“行,我看见了——清渠,我晚上能睡在这里吗?”
“不能,”顾清渠拒绝了,冷静片刻,他开口说:“周朔,你爷爷还在院子里坐着,他可能想看你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周朔心一惊,“爷爷他——”
“我不知道,”顾清渠安安静静地翻书页,“你也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今晚回去睡觉,收敛一点。”
同性恋这个新潮的词在这个年代并不常见,很多人甚至听也没听说了,周朔甚至费解——
爷爷怀疑?
他怀疑什么,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从局外人的眼睛看,他跟顾清渠只不过关系好,可就算好上天的关系,谁会往另一种方向想。
不可能的。周朔觉得是顾清渠多心了,但他不能反驳,甚至无法拒绝顾清渠的要求,心里没底,十分忌惮。
“嗯。”周朔轻轻应了一声。
周朔在学习方面已经进入状态,两张卷子对他而言花不了多长时间。顾清渠看题检查,没查出错误。
今晚算是结束了,虽然两人十分心不在焉,顾清渠撩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院子里依旧点着小灯,看来周国盛还没回屋。
“周朔,回去吧,”顾清渠替周朔整理书本,“抱着书走,晚上早点睡。”
“哦。”周朔好舍不得。
顾清渠笑着,他仰起脸,十分含蓄地贴了贴周朔的脸颊,“先扶你爷爷回屋睡觉,天气太冷了,别让他感冒。”
周朔挑了挑眉,问道:“然后呢?”
顾清渠:“没有然后。”
“好,”周朔偏头,亲了亲顾清渠的唇角,“你也早点睡。”
顾清渠说好。
周朔下楼前做好了心理建设,甚至打了满腹草稿,他忐忑不安地走到院子里,难得见到周国盛惆怅满怀的模样,恐惧更甚了。周朔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顾清渠似乎说得对。
然而不等周朔开口,周国盛听见脚步声,他缓缓回头,看见周朔,笑得慈眉善目,“学习好了呀?今天这么早。”
周朔稳住心神,他表情没变,看不出异常,随口胡说八道,“顾清渠说困了,他懒得搭理我,把我赶出来了。”
周国盛愣了愣,“没大没小,叫哥。”
周朔默认这话,笑得十分混不吝,“是,哥哥。”
周国盛点点头,没打算站起来,抬头又看天空。
周朔顺着老头子的视线一起抬头,除了漆黑一片夜空,没有嫦娥奔月的景致,“爷爷,你看什么呢?早点回去睡觉啊。”
“坐久了,腿麻,我站不起来——小朔,你可真没眼力见,我等你一晚上了,过来扶我!”
周朔立刻扔了书,“怎么不喊我?”
“怕耽误你学习。”
周朔不好意思了,特愧疚。
周国盛有话跟周朔讲,进了房间,他让周朔把门锁上,周朔照做了。他在门口站得笔直,像个被压入五行山下的泼猴,终于消停片刻。
喘不过气。
周国盛拍拍床沿,“来,过来坐。”
周朔想扯出一个笑容,没把握好力度,嘴角差点抽搐,“爷爷,您有话就说吧。”
可是周国盛想了一晚上,依旧没把话题的开端想好。
应该怎么说?该问点什么吗?
周朔,你为什么跟清渠的关系这么要好?你看他的眼神为什么不一样了。
可一个老头子,突然问这些问题,显得多不正经似的。
万一是误会呢。
周国盛把自己年轻时的心理障碍无限扩大,却最终没能找到突破口,他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咽了下去。
“周朔,”周国盛找了个不会太尴尬的话题,“你对自己的未来有规划吗?”
周朔一愣,他着实没想到这场对话突然能这么有深度。
“没有,”周朔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多了反而束手束脚,爷爷,我得先把高考考好。”
周国盛:“你倒是潇洒,清渠教你的?”
周朔发现周国盛一直把话题往顾清渠身上引,他不敢放松精神,觉得都是陷阱,答什么都不合适。
“他不跟我说这些,”周朔欲盖弥彰地掩饰,“他就教我数学公式该怎么例,算错了好说我笨,一天能跟他吵好几架,哪儿有时间探讨人生哲理。”
周国盛深深地看着周朔,也不知道信不行他说的话。
这茬算是过去了。
周国盛年纪大了,对往事的追忆带上了一层哀伤,他双眼目视前方,找不到焦距,却透过老旧的木床玻璃,落在了回忆里。
不知他在回忆中想起了谁。
周国盛好像做了个梦,他回过神,缓缓开口:“小朔,我在你爸三十岁还一事无成的时候对他着急上火,打也打骂也骂,起不到任何作用,跟上辈子欠了他似的,怎么弄都还不清。后来他生了你,他有了后代,我就懒得管他了。我想管好你,不至于让你活成他那个样子。我粗人一个,不会教孩子——周朔,爷爷很愧疚,但辛亏没把你养坏,你比你爸好太多了。”
“爷爷,”周朔说:“我不跟他比。”
周国盛叹气:“是,我的错。”
“爷爷,别说这个了,晚上还睡得着吗?”
周国盛不搭理周朔的插科打诨,他自顾自往下说:“周朔,我给你留了一笔钱。”
周朔没料到如此走向,话滚到嘴边出不来了。
“这钱本来打算在你结婚的时候给你买套房子,不然以后跟我们挤一起生活影响两口子感情,能搬出去就搬出去。”
周朔满脑袋冷汗:“爷爷,离谱了啊。”
“什么离谱,”周国盛哼哼唧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结婚了!”
周朔眨眨眼,打岔:“大伯的年纪可不像早婚早育出来的。”
“结婚后就去当兵了,没来得及生嘛。”
周朔说了声哦,又说:“我可不想生。”
“胡说八道!哪有人结了婚不生孩子的!”
周朔不想结婚,这话他没说出来,怕老头血压高。
“还早呢,再说吧。”
周国盛看周朔的表情不耐烦了,自己也不继续往下给亲孙子找不痛快,想着先一步一步来,免得操之过急了,显出反效果。
老头打亲情牌,语气倒是轻松了,“周朔,我给你留的钱全在存折里,藏得可隐蔽,你爸也找不到。你要是需要钱了就跟我说,我给你。”
周朔斜着眼看小老头,揶揄:“不用等到结婚的时候了?”
周国盛认真想了想,回:“能等到就最好啦!”
周朔:“……”
这话说不清!
爷孙俩聊了半个多小时,到底也没聊出什么正经的东西,周国盛倒是被安抚下来了,到头谁睡。
周朔流了一身汗,南方本来就潮,如今里衣全湿了。他回到自己房间,脱了衣服洗澡,洗完澡又神清气爽。周朔睡不着觉,脑子里除了周国盛那些试探性的言语,就只能顾清渠了。
他睡了吗?
恐怕没有,顾清渠不会这么没心没肺。
周朔猛地从床上跳起,他把周国盛的那一些暗示抛到九霄云外,心之所念只剩下顾清渠了。
太想了,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周朔驾轻就熟地翻越阳台,在寂静的深夜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是一只强壮又敏捷的豹子,为求爱翻山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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