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沈母又提过几回要来带笑笑,不过那会儿家里太小,江家父母又和笑笑处得正亲,舍不得回老家,沈方煜就拒绝了,多是每逢寒暑假的时候带笑笑回去看看父母大哥。
成年人的体面,大概就是无论从前有过什么样的龃龉,在小孩子面前也都会藏下去。
这么多年,两家人跟亲戚似的处着,倒也还算和谐。
当然,笑笑拆开沈家大哥寄给她小升初精选习题集的时候,可能并不这么觉得。
相比之下,钟蓝送笑笑的小裙子和林倩送她的琴谱明显更得她意。
陪着笑笑拆完礼物,钟蓝望着一大桌菜已经饿得不行了,她催促道:“唐可他们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我去接于桑的时候路上堵车,等了老半天。”
唐可推开门,后面还跟着热热闹闹的一大堆人,于桑、吴瑞还有章澄他们也都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挤在换鞋的玄关处。
笑笑脆生生地跟他们挨个打招呼,哄得一群叔叔伯伯们心花怒放,脸上笑容格外真挚。
江叙是在当上科主任后,在科室半公开了他和沈方煜的关系的。
那时候崔主任要准备退休了,她把江叙和沈方煜叫到了办公室,聊了聊提拔的问题。
虽然江叙和沈方煜同一年评上了主任医师,但职称和职位是两码事,一个科室可以有很多的主任医师,可科主任就一位。
崔主任明显有些为难,两个人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又是她在科室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硬要分个高低她也分不出来,最后她把两位的履历分别递给对方。
“我这两天,把你们的履历看了很多遍,可以说方方面面都不分伯仲,连H指数都一样,但上面只让我推荐一个人,所以我也只能用一个不那么合适的笨办法。”
她说:“算文章总分数吧。”
科研能力是医院体系晋升的主要考核项,而评价指标常常以个人的H指数和文章影响因子为主。
分数不能完全用来衡量一个人的能力,尤其是文章的影响因子,几乎每年都随着期刊的水平波动而波动着,上涨下跌都难以完全预料,可它却是在无法区分两个实力相当的人时,最偷懒,也最直观好用的工具。
所以“破五唯”喊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大见成效。
江叙和沈方煜对视一眼,坐在崔主任的办公室里,沉默而安静地算着对方的分数,恍惚间,竟有些像当年在网吧对答案时的那一幕。
最后两个人各自在左上角写上一个分数,递到了崔主任的面前。
但和当年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两个数字并不相同。
“崔老师,我觉得不能这么算,”江叙说:“沈方煜是为了推国内的杂志,才把男性剖宫产那篇引用量最高的文章发在国内期刊的。”
沈方煜差了他三分,可如果他当初投了原本计划的国外顶刊,这三分根本就不值一提。
“您应该考虑综合引用量。”他建议道。
崔主任看了一眼两份履历,叹了口气,“考虑这个该选你,考虑那个该选他,一项项指标考虑来考虑去,可彻底把我为难住了。”
她说:“江叙,实话说,我让你们算这个,也有点像掷骰子。我不知道你们发过的那些文章现在影响因子是多少,或许再过几年,你们拿同样的文章算,又会是截然相反的结果,差距太小了,很难用数据去衡量。”
“如果你们愿意接受这个结果,那我就做推荐,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就向上面再给你们争取一次自我展示的机会,你们可以像以前那样,再竞争一次。”
“不用了,”沈方煜说:“投什么期刊是我决定的,算文章分数来定这件事,刚刚我和江叙也都同意了,既然这样,我们都应该遵守规则。”
崔主任是济华的科主任和副院长,沈方煜很明白她的推荐有多大的含金量。
如果说他和江叙多年的竞争,是以当上科主任作为收尾的话,那么这大概意味着,他输给江叙了。
但他输得没什么怨气,也没什么遗憾。
或许是因为就像崔主任说的,时隔多年,算以前文章的影响因子难免有误差和起伏波动,很难真正地把他们分个高低,他如果是输在运气上,那其实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亦或许,沈方煜想,若论输,大概在当年他情不自禁吻上江叙的那一刻,就已经把整颗心都输出去了。
江叙望向他,很想说点什么,可崔主任坐在前面,他又没办法太直白,只能在桌子底下用脚碰了碰沈方煜的鞋。
后者才察觉到他动作的一瞬间收回思绪,翘了翘嘴角,转头对崔主任说:“我和江叙单独聊聊,行吗?”
两人站在空旷少人的楼梯间内,江叙蹙眉道:“你当年不肯宣传,因为考虑到笑笑,所以我没劝你,可是你做了那么大难度的手术,现在你不应该为自己争取一下吗?”
“江叙,”沈方煜打断了他,“按规则办事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原则吗,要不然当年那篇文章也有你一份,怎么现在说好了规则,你又要劝我呢?”
江叙让他噎住了,半晌没吭声。
“你不用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沈方煜说:“你要实在有负担,真当上科主任了,就把你办公室分我一半放资料,当然……”
他带了点轻松的口吻玩笑道:“不分也行。”
时间的确是种奇妙的东西,过去了十二年,再说起这样的话的时候,江叙依然能想起那个坐在车里,对他说“二十万美金分我一半”的年轻男人。
彼时他们针锋相对,而今,他们却认真地相爱着。
最大的共同点,大概是他们总在分享着人生里一个又一个的“一半”,而沈方煜总在照顾着他那不肯欠人情的自尊心。
“好了,”沈方煜捏了捏他的肩,“再说了,崔主任只是说推荐,能不能通过上面的层层考核,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而且江叙,”他说:“你可以觉得欠任何人的人情,唯独不用觉得欠我的,”沈医生相当没包袱地说了一句新学来的土味情话,“因为我也是你的。”
果然他这话说完,江叙忍不住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面无表情,步伐相当僵硬地离开了。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江医生又忍不住因为这句话微微失眠了。
而让沈方煜没想到的是,江叙当上科主任之后,真的把单间的主任办公室腾了一半给沈方煜,连带着钥匙一起给了出去。
一直没结婚的两位青年才俊处到这份儿上,科室里其他人对他们俩关系明白的、不明白的,到如今多少都有点明白了。
惊讶有,更多的却是觉得水到渠成。
大脑对记忆的修饰能力比人们想象的更强,十二年已经让他们快忘了曾经两位医生同框出现就能打起来的过往,好像记忆里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位一边切磋竞争,一边并肩前行的模样。
似乎的确是般配得让人想不出,他们还能和什么其他的人在一起了。
不过孩子的事,江叙只告诉了平日里走得最近的几位,一方面是关系够好,知道他们不会伤害笑笑,而另一方面,也是请他们在科室帮忙打打圆场,帮他和沈方煜在其他人那儿瞒着这件事。
毕竟对笑笑来说,旁人的眼光越少,她的生活才会越幸福。
于桑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一蹦三尺高,差点当场昏厥,连着嚷嚷了几天要去检查心脏,最后江叙亲手给他做了个心电图,显示一切正常。
而吴瑞作为师兄到底还是冷静从容不少,听完只是连着喝了三杯热水压惊,最后想着自己那个和笑笑一般大的儿子,憋出一句,“要不咱俩家定个娃娃亲?”
不过被沈方煜用“她只喜欢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所以这次生日,吴瑞带来了一个超大的孙悟空毛绒玩具,笑笑开心得不得了,抱着和她差不多高的孙悟空跑来跑去到处给人看也一点没嫌累。
“钟阿姨,我还有别的东西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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